又是春天。
紫红色的三角梅依时令开放,西南四方隆起的褶皱山脉仿佛天地四片精雕的扇骨,连绵尽出,便怀抱着落下滇城这一方盆景。
“行啊!我一路走来,眼见原来十八家老字号全开了回来,这滇城真是大变模样了啊!”
爽朗的女声穿堂而来,辛鸾正东苑后堂看着书,闻言颊声笑意,立刻释卷起身:“姐姐?”
石屏馆内的丝棉布帘被人从外撩了上去,一红衣的锦绣妇人大步迈进来,游目一遭,朝他招呼,“这三月街节你筹备得很热闹啊,我看这东苑也一路张灯结彩的。”
辛鸾许久不曾见红窃脂了,此时见她自然是眼底一亮,欢喜地快步迎去,拉着她便往后堂走:“姐姐前几日回信不是说这次不回来了嚒?早知道我便去城外接你了。”
红窃脂浑不在意地摆手,“都是小事,我自己又不是认不得路,”说着拿手比了下两个人的高度,惊喜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上次见你你还与我差不多呢。”
辛鸾笑,牵着她穿门过户,随口应,“这里水土养人呗,”说着从东苑往西苑处,一壁走一壁与她说,“去岁我翻修了公主府,给姐姐留了院落,我带你去看,你一定喜欢。”
辛鸾所住王府乃林氏国公主府改建,南召巷中一巷一户,占地颇大,红窃脂只知去岁多事,辛鸾忙完难民忙剿匪,不想他忙中偷闲居然还有功夫重修公主府。
要说这西南之地,乃是天造地设的肥沃家园,无奈天衍立国以来,交通闭塞,无人打理。去岁秋末邻近两郡邑闹灾,大批的难民听闻陈留王治政之雅名,闻风一涌而来。辛鸾当年渝都大瘟疫都管得,对他们这些灾民自然不会不顾,西南积粮不少,他按部就班地开城门救灾,收纳移民,顺顺当当地平了一场风波。
滇城里吃饭的人多了,干活的人也多了,民富了,接下来就是该被盗匪惦记了。
寻常地界,管事往往对匪患心存畏戒,管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大动干戈害怕遭到报复,但辛鸾不是,他温良恭俭,却也手起刀落,凡有盗匪洗劫,来一次他杀一次,尽数推去菜市口砍头谢罪,毫不含糊。
巢瑞、千寻征、陶滦等人,辛鸾都另有安排,区区盗匪便也根本也没有劳动他们。
原本滇城的老士族和大户人家就有养一小撮民兵抵御外患的习惯,辛鸾直接将这些人与乡勇共同组织起来,让何方归每月施以军事训练,平日里大家各安本业,一旦有事鸣钟为号,与附近乡村的武力相互勾连配合,半日可以出现三千人武装。保卫自己家园,西南人无不尽心尽力,到后来,山上盗匪渐稀,各自散去,连城外一大片果林上的李子桃子,都无人敢再抢。
土地测量,寓兵于农,肃清盗贼,整顿治安……数项大政缓缓推进,西南人恩怨分明,恨二十年前赤炎屠城三杀,却也爱陈留王府上上下下尽心尽责,责无旁贷,凡王府涉手政务,无人以权谋私,无人因漏聚敛,对百姓甚少苛扰,四乡的农民受其恩惠,常扶老携幼,送来自家新鲜的果菜以表心意,各路士族心悦诚服,纷纷效其幕下,出入行事,名手写家感激其德政,汇聚一处,城门题字,立碑勒石……西南父老爱护辛鸾,纵然知他流放于此乃是因高辛氏内政斗争失败,却也不遗余力地为他保全面子,为他编造无数传奇。
是时千寻征正在西南某边陲城邑练兵采矿,辗转听到那让人啼笑皆非只怪天命的传闻,都忍不住说三年前的邹吾一定有他的私心,所以才想方设法让辛鸾来到这片土地,碧血凤凰主春生,转兴衰,西南能在他的治理之下起死回生,实乃风水有灵,三生有幸。
而陈留王府客人多的好处就是,王府厨房十二时辰都有人当值,无论是正席还是小吃都叱咄可办,除了正常的名门士族的大宴,游侠乡勇登门,厨房配办手抓饭,竹簸箕上铺满荷叶,青辣椒任客人在火上自行烧烤,蘸盐水下酒;文人登门,王府则是临水斫脍,以荐芳樽;外地食客前来,便请品尝当地特色菜肴,炸竹虫、包烧脑花、牛骨髓,鸡枞鱼羹、辣炒螺肉、竹排烤鱼,小孩子来,便小碟小碗的炒米糖,虾子冬笋,虾子豆腐羹……
因为辛鸾在,山间的小猴子、小鸟儿都爱来往王府里凑,时不时进来觅食,王府的幕员办公时办公时干练卓绝、勤苦耐劳,休闲时便逗它们玩,手边是王府预备好的一碟碟瓜子、拐枣、酥红豆,方便投喂。
前苑日常设席宴请,后院分东西两苑,东苑办公,有会泽院、石屏馆、摩崖石刻、衲霞亭、石狮、华表等石雕,西苑消闲,有茶花园、豆香园、姊妹楼,三角梅与茶花点缀其中,放生池里满是大大小小的乌龟,一路行来湖光山色,四季皆宜。
“你这府邸修得可真是用心,邹吾回来了,怕是都不敢认了罢。”
红窃脂惊叹着进了辛鸾起居的院落,忍不住赞叹,说到此忽然想起什么,往怀中掏了掏,“瞧我,最重要的忘记了!内史郡忙,你问我为何忽然来了,还不是那信鸽乱飞飞去了我那里,喏,千里送信。”
说着一折信笺递来,分分明明的“良月”两字落款。
辛鸾薄薄的眼皮一跳,弹指也等不得般,立刻探身过去拆开——
红窃脂看他表情严肃,忍不住盈盈地笑,“瞧你,紧张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辛鸾两手举着信笺正看得用心,听她打趣,耳朵蓦地便红了,眼皮飞快地于纸绢上抬了一下,嗔怪地乜了她一眼——
咿,好凶。
红窃脂看着他好玩,心道这么久了,辛鸾空长了稳重,还不曾露出这般活灵活现的少年气,便忍不住转圈偏头,逗他一样,要仔细判读他脸上表情。
辛鸾又气又羞,护着那一页信笺,被红窃脂瞅得直转圈。红窃脂耍起流氓来,挤眉弄眼地戳他,“邹吾他说什么了啊你这幅表情?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