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大灾(7)

“这一看就是危言耸听之言!”

申不亥在府上只穿着单衫,这大热的天,铁风扇在冰上打着转,源源不断送来凉风,他却还是因为燥热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和鄙夷来,“什么死者将近百人,若真的死伤这么多,还用得着这个医女来上报不成?”

右相这般说,糜太医心中就有底了,“那……这张状纸……”

申不亥面色沉肃:祭神大典是万万不能耽误的,他的掌上明珠昨日还垂头笑着说殿下待她脾气极温柔,言语神色之间能看出她对高辛氏这位主君极是心仪,西君荣华富贵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这样一个同台祭神的大好时机,他这个当爹的不能耽误她!

想到此,申不亥立刻起身,掀开身侧最近的灯罩,把那状纸一递——

“右相……?!”糜太医惊叫起来。

火舌舔过一卷薄纸,申不亥抖了抖,立刻化作片片黑色飞灰。

“现在正大典,有什么事情都等大典结束之后说。”

不容异议,不准质疑,无所谓探查,也无所谓问询,申不亥一拍脑袋,决定了。

“可殿下那里……”糜太医还是不安,想要右相一个准话。

“推迟个五日还翻不出天来!”

申不亥烦了,当即驳斥他,“兴许大家一看祭神大典,上天降福就都痊愈了呢!殿下那里也都是听医署的报告,你传我的令——把下山城的医署关了,就说有司铺排大典人手不足,让吏员都上中山城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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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时的申不亥一定预料不到,他自己随口一句吩咐,将会给渝都带来怎样的劫难。

很快,五月十五的太阳升了起来。

众臣紫袍玉带、气度轩昂,踩着时辰来到祭神台下,按官职部院分别列班于祭坛两侧,他们身后由古柏节制着,是已有序入场等候的一万余百姓,距离这些官员一楹之地,是搭建好的圆形高坛,九架夔鼓与祭火簇拥着高台,朗朗晨光之下,有堂皇的威仪。

衙门各口的堂官位列前面,与他们站得近的还有今日要受封的功臣良将,申不亥一眼扫去,见邹吾附近已经有向繇捷足先登,此时距离大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重臣都在散散慢慢地列班,他便悠哉哉地踱到自己的侄孙身边,拍了拍他身上光鲜的明光铠。

“侄孙,这次大胜有你,我们申家真是扬眉吐气!”

申豪一看就是通宵未睡,离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道,小飞将军不妨他叔公忽然身后这么一拍,阖着眼险些没被拍得一趔趄。待他揉着眼回头,看到他叔公,很是没大没小地迷迷糊糊地打了个招呼,“……嗯,是叔公啊……好说好说。”

申不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小木梳,梳了梳他灰白的胡子,“侄孙你听说了嚒?东境已经发布你的通缉令,你一个,武烈侯一个,何将军一个,每人千金,邑万户……”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申豪一个没忍住,仰着头抱着肚子地笑将起来,“那行啊,让他们来取我性命吧,我看是谁这么能耐,能得到我这份千金!”

申不亥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孙的本事,他们申家小辈最出息的一个,说起东境的通缉不过是当个笑料。

“我这几日回来都干什么正事,叔公,东境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申不亥一抚长须,笑意可掬,“有啊,最大的笑话就是他们神京的移宫案了,辛涧要封他那大儿子为太子,谁知道那大儿子不受,二儿子倒先一份难平,带着兵就闯进了鸾乌殿外,说大哥不肯受太子位却把占鸾乌殿,叫嚣着大哥’移宫’。”

“结果呢?”

“乱糟糟的,还没报回来呢。”

“辛襄干嘛不受太子位?辛涧的几个儿子,也就他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刚输了败仗,不好意思领受罢,但赐婚事公子襄倒是接了,前几日完婚,说来,好像辛和逼宫,还惊了新妇的驾……他们也真是的,我们还没打过去呢,结果自己先乱起来了……”

正说着,八十八员蒙面琵琶女忽地从祭台后侧两面出场,各个稥衣玉影,步履袅娜,一时所有官员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她们款款而行,抱着琵琶绕行祭台之下坐好,叠起腿,垂着眼帘,各自转轴拨弦。

香风扑过,许多人皆是耳目迷离地呆住了。

“今年的大典,殿下真的是下了大功夫啊!”

此时向繇只恨穿着朝服手中没有折扇,不然一定摇着扇子敲一敲手心,“天下乐章,高辛氏得其大半,这个评语在我看来夸张了,但是也不算虚言!凤吟鸾吹,能歌善舞,今日祭祀群舞,当真是让人期待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从来主持祭祀的都是国家的巫或者王,整个国家的核心和象征,男男女女在祭神典礼上带上面具,迎神,颂神,娱神,送神,用固定的巫舞,取悦神灵,沟通天地。

可是显然,向繇虽是夸赞,口气却有视其为风月事般的轻浮。

邹吾看着祭台上方,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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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小鸟,忽地在枝头飞掠而过。

下山城中医署中,时风月忽然心头闪过不详的预感,深深地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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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药,药!”

祭神台的后面,辛鸾一边被人伺候着更衣,一边摊手要药碗。

病去如抽丝,他这几日气血亏得已经不是一般的厉害了,昨日和前日跟着祭舞走了几次,累得他早晨怎么睡都睡不醒。

“殿下记准动作了嚒?”

红与黑的祭袍,自有人帮他扎紧黑色织金的腰带,翠儿赶紧送上进口的药碗,忧心忡忡地问他。

“还行吧……”辛鸾被那药汤苦得直皱眉,在一片忙乱中,撂下碗,随口道,“记不住也得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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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窃脂与白骢三场斗舞,三战三胜……那白骢在极乐坊的舞姿可是盛名在外啊,可本相可听说,红姑娘原本是穿着男装游极乐馆的,衣装未换,跃上高台,解开发髻,就开始与白骢斗舞……”

“羽类身怀绝技,更远一点的,先帝九原城为先王后击筑而歌,十万大军侧耳屏息去听,华清高台上,每年重九日独舞追慕天上先王后,神京百姓远远看那身影,惊为天人……”

向繇也不尴尬,摇头晃脑,在邹吾身边,漫漫而谈。

可是邹吾明显心不在此,他这几日一直没能见到辛鸾,有巢瑞中间梗阻,也有辛鸾议事几次没有喊他,他心底有种说不清的焦灼,还有隐隐的不安。官员们在即将高升的日光中烦躁起来,看着重臣各个和功臣们聊得火热,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而外围观礼的百姓更是唉声叹气,不耐烦地抱怨着怎么祭礼还不开始。

“咚——”

夔鼓忽然震响,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咚、咚——”

宛如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重重拍下,万余众官民不约而同举目朝祭台高处看去,只见九张夔鼓前,鼓手已然就位,他们赤着的上身画着神秘的图文,一手操着一只巨大的鼓槌,两臂大开,“咚!咚!咚!”地缓缓敲击起来!

“夔鼓,那也是战鼓!”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鼓声沉雄,敲击起来气势滂沱,连带着人的心口都跟着空空地震响!慵懒绵软之风被这鼓声荡然一扫,人们仰着头惊叹,听着知情人解说那鼓是由巨兽“夔”的皮制成,自古军队作战、指挥进退,皆是令由此出!

紧接着,渝都四方城门的鼓楼开始应和。

报时的大鼓从西至东依次敲响,咚咚咚咚,越来越急,越来越见雄浑,势如奔马,震人心魄!

正在此时,一列列的男觋女巫身穿红黑祭服,面带黑色面具,踩着击鼓的节点快步地走上祭台,百人之队,忙而不乱地分于三层祭台之上,各自找到自己位置,摆出起手的姿势——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一声整齐的清啸破空而来,九位夔鼓手先是一顿,紧接着猛地舞臂敲击起来!

胡来动地惊天雷,一时间,鼓声大作,波澜起伏,如能震万里江山!围绕祭台的琵琶女默契地互看左右一眼,同时手指急旋,轮指转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