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辛涧大帐中。
齐嵩迎上暴怒的辛涧,老成持重道:“陛下稍安,事情还没有严峻到这个程度,我们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公子襄深明大义,和含章太子之前又一向要好,如今含章奔南境而去,只怕公子襄也知道含章太子一旦进入南境,‘南境’不日就要变作‘南朝’,高辛氏二王分立,天衍立时便要大乱,天下疑心……若公子能想通这一层,他断然不会坐视如此……”
人贵语迟,齐嵩这一番话有如撞钟,悠悠荡荡说完,辛涧已经克制住了刚刚的失态。他抚案,慢慢道,“齐卿说得对,辛鸾一旦进了南境,就等同于公然表示自绝于东朝,到时候国有二主,天下共疑……君子喻于义,若是劝解得好,这一项不代表就不能利用。”
这不是什么力挽狂澜之计,但是总有好过毫无办法。
齐嵩:“公子襄少年意气,对这也一定赞同,自然是劝服含章太子最佳人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和公子襄谈平。”
他游目四顾,只见王帐内还有辛襄硬闯王帐打碎的器物琉璃,刚刚那小子枪指他嫡子的事情,他忘不了,心中有忧愤,此时却还是不得不要以大局为重,“不过如今情势敏感又耽搁不得,谁能劝说公子襄是首要问题,陛下知道,我们这班老臣,公子都不与亲近啊……”
辛涧沉吟了一弹指,当机立断,“公良柳。”
他狭长的凤目流转过一丝精光,斩钉截铁一般,“孤听闻齐二与公良大人共事几十天,回神京半日里还见缝插针求了千年的老参偷偷送去了公良府上,想来这位老大人收服桀骜少年很有一套,让他去劝罢。”
齐嵩暗自心惊,心道我这个做老子的都不知儿子曾经给公良柳送了老参,陛下却对时间地点清楚如此。但这惊忧他不敢表露分毫,只眉头稍皱,道,“这……只怕公良大人不与我们一心啊……”
辛涧此时强自镇定了下来,整个人拈住了胸有成竹的气魄。如是轻轻抖了抖衣袖,淡然道,“老大人年纪大了,难免记忆不太好,那你托人提醒他一句,就说一说宫变那夜他是如何袖手值房,之后又如何写的投诚于孤的名刺的……背叛了就是背叛了,管他中间如何辗转腾挪,十五岁的孩子眼里不揉沙子,别以为一加一减,便可免作了这邦国罪人。”
齐嵩立刻会意,点头俯首,“陛下说的是,老大人八十岁了,一生五顶万民伞两座家乡祠,临到致仕若选错了路,背上首鼠两端,一世贰臣的名声,晚节不保,何苦来哉?”
·
谋局即谋心。
辛涧将公良柳与辛襄算定,才有议和的前夜,放二人漏夜前来,意在用家国大义,断辛鸾去南境的心,也断他后面的大军补给。
毕竟南境尚武,许多年战事连绵不休,南君申睦拥兵坐大有狼子野心,若是放任二者联手,一个有天下大义,一个有百万雄兵,辛涧以后的觉是彻底不用睡了。
且辛襄来的时机很巧妙,挑的申豪又溜去垚关城的时候,就是害怕帐内的密谈会被南境人得知,向繇知道了一星半爪会来借机作梗。
·
一张大桌,辛鸾辛襄宾主分别列坐。
明亮宽敞的大帐内,卓吾打发走了一干人等,亲自为两方斟茶摆盏。公良柳揣着手,站在辛襄后面,没有接那热茶邹吾徐斌红窃脂站在辛鸾身后,身形都跟着绷紧,严阵以待。
辛襄自进帐之后目光就紧紧锁着辛鸾,垚关前些日子连绵几场寒雨,他身上披着绣文精美厚重的外衣,进账脱下,里面却是寻常得有些简朴的白麻葛衣,擎杯喝了口热茶,细瘦的的手腕便露出来,上面横一道白麻绳和一道磨损的红痕。
“怎么带着那个,腕子上磨破了。”
很唐突的,辛襄忽地这样说。
辛鸾注意到他的目光,眉心一蹙,把茶盏搁下,拉着衣袖盖住那麻绳,“民间戴孝的方式,我一路奔逃总不好一直穿重孝。”
辛鸾神色与声音都好生疏离,好像被辛襄窥见自己的一丝一缕,都让他不舒服极了。
可辛襄感觉不到这冷淡。
他眼里他的阿鸾怎么样的都是好的,之前他一度以为他被烧死了,那感觉天都要跟着塌下来,能再见他,见他全须全尾安安生生地坐在他面前,他还求什么呢?
“你瘦了,好像也高了,嘴角……是磕碰到哪里了吗?”说着,辛襄想到什么,急忙把自己手腕上的绿玉髓摘下来,推到辛鸾面前,“这个,我给你带来了。”
邹吾站在辛鸾身后眉头一拧。
辛襄还在自顾自地说,“不过不算完璧归赵了,这玉髓碎了两道,到我手里已经这样了……”
辛鸾打断他,“我知道,是我化形它才碎的。”
“对,”辛襄怔了一下,左手手指轻轻蜷起,道,“我在漳水河那日看到了,金红两翼,赤神精灵,很神气……”
“我们能不叙旧了嚒?”辛鸾厌烦了,他看着辛襄,受不了他这样旁若无人地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关心吗?补偿吗?无论哪种,他都受不了。“很晚了,咱们开诚布公地谈吧,你且说你们的打算。”
帐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