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被皇帝的动作弄得很是无语,不过心中的忐忑莫名就消失了,此时的皇帝给他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友人一般,让他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因此说话也不再顾忌什么:
“陛下可知皇帝和将军的区别?——将军可以有千千万万,皇帝却只有一个;将军被部下夺权,不过是一支军队换了个指挥官,皇帝一旦被夺了皇位,一国的国本就会动摇,立刻就是烽烟四起,生灵涂炭。”
“将军和部下虽是主从关系,但是归根究底他们同为皇帝的臣子,所以,将军不可随意处置下属,但是皇帝…却可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臣之分,犹如天堑——因此,将军可以平易近人,皇帝却一定要高高在上。”
林道说完这番话,便静静的等着谢茂的反应。好一会儿,黑暗中才传来一声叹息:“永乐侯的话,朕明白了。”
谢茂说完话,沉默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道:“只是,他们许多人与朕相交已近十载,感情深厚,朕又非铁石心肠之人,如何能不近人情?”
林道见皇帝还是转不过弯来,只好继续下猛药道:“陛下可知,什么样的臣子更容易心生反意?”
谢茂听得这话,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愿闻其详!”
“正是陛下方才所言,与陛下相交近十载,感情深厚的臣子,最易生出反心!”林道毫不客气的戳破皇帝的幻想。
“什么?”谢茂大吃一惊,忍不住想怒斥“一派胡言”,想了想还是忍了,勉强道:“这是为何?”
林道不理会谢茂的态度,毫无顾忌的说道:“因为他们在陛下尚在微末时便追随陛下,对陛下缺乏敬畏之心——如果伍长可以当皇帝,为何小卒不行呢?陛下推己及人,这些人的心思便不难理解了!”
谢茂听得这话,只感觉一个雷仿佛在头顶上炸开,他下意识的便想反驳林道的话,可是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以对。
一想到自己倚为心腹的重臣,心里或许在想着要造自己的反,谢茂只感觉一阵恐慌,不由得问道:“朕最为信任的心腹反倒最不可靠,朕该怎么办?”
林道下意识的想回话,想起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今天自己已经说的太多了,便敷衍的说了句:“陛下英明神武,心中怕是早有成算,何须微臣班门弄斧?”
谢茂不满的瞪了一眼关键时刻就打马虎眼的林道,虽然一片漆黑目不可视,林道还是准确的接收到了皇帝不满的目光,不由得略有些心虚。
皇帝瞪了林道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叹息道:“古往今来的帝王,称帝后第一件事都是收兵权,为此不惜肆意屠杀功臣,朕不想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也不想寒了将士们的心……”
“陛下错了!”林道一听这话马上又忍不住开口道:“兵权必定要收归君主所有:君主若无兵权,则社稷不稳,社稷不稳则国内叛乱频生,叛乱频生则百姓遭殃。举国的安定岂能寄希望于臣子的忠心!”
林道知道谢茂不是不明白,只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便又在他心上捅了一刀:“自从邬将军的事发后,陛下还敢相信臣子的忠心吗?”
谢茂听得这话,下意识的想大吼一声“放肆”,不过这话在嘴里转了转,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道没有听见谢茂呵斥他,于是继续往下说道:“陛下不必担心收兵权会招惹臣下不满,若是臣下没有反意,不会不体谅陛下的难处……”
“如今天下已定,兵权握在手上也无用武之地,除了滋长不臣之心,招惹帝王猜忌毫无用处——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手握重兵的将领忠心耿耿,也难保麾下有人想搏一个从龙之功,此事陛下不可不防啊!”
“陛下不想杀人,可以效仿宋□□杯酒释兵权的旧事,封爵赐赏,保他们家族荣华富贵,如此便皆大欢喜了——倘若陛下不收兵权,及至有人真的举旗造反,陛下杀他不杀?若杀,陛下于心何忍;若不杀,陛下何以服众?”
“若此人最终死于陛下之手,岂非陛下纵容所致?”林道最终以这句十分冒犯的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谢茂听得林道越来越露骨的话,感觉心情十分的复杂。他觉得林道真是一个神奇的人,自己夺了他的皇位,他不仅毫无怨恨,还很自然的就接受了臣子的身份;可是自己问计于他时,他却能畅所欲言,好似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治他的罪。
他觉得自己也很奇怪,不仅对个前朝皇帝关怀备至,甚至还能放下戒心和他同桌用饭,同床共枕,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心怀怨恨,暗下杀手。
谢茂沉默了好一会,才没什么威慑力的说了句:“林道,你好大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