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道:“这怕是不妥吧?”

贾环道:“不碍的,父亲先去借了,显出家道艰难来,等开了春,我将这座庄子也卖了,得的钱再拿去还了,陛下总能看到父亲的诚意的……”

贾环话未说完,便被贾政断然打断道:“此事万万不可,这庄子是你养病用的,况即使要卖庄子,难道便只有你的庄子可卖不成?”

贾环道:“反正我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过了今年冬天许就用不上了……”

贾政再次打断他道:“此事再也休提!明年的事情谁说的准,若是卖了,到时若是要用,一时之间却到哪里去寻?即便是好了要卖,卖的银子你只管自己收着就是。”

贾环低头无语,便有下人进来回话,说是贾府的车来接了。贾环令人招待车夫喝茶吃点心,又将早便备好的瓜果蔬菜另装一车跟随,对正穿上大衣服的贾政道:“我在外听闻,在建园子等事物上,虚头甚大,稍有不慎,便要花费四五倍的银子,多出来的多是被管事的贪了去。我知道父亲不爱理这些俗物,但现如今是非常时刻,这些人若只是拿了贪去的钱去挥霍也就罢了,若是说嘴传了出去言道我们府上建园子如何如何奢侈,便坏了大事了。”

贾政皱眉,点头。

这些事他委实不愿操心,但如今也不得不上心些,只是他从未管过这些事务,只想着回去后定要好生敲打敲打。

贾环看出他的心思,道:“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前朝朱元璋为治贪腐,定下‘贪污60两以上银子者,立杀!’之法,且将贪官的把贪官的皮剥下来,然后在皮内塞上稻草,做成稻草人,并挂于公座之旁,供众人参观,也不曾遏制人之贪恋,可见仅是警告威胁是没有用的。”

贾政眉头深锁道:“环儿可有什么法子?”

贾环道:“我听闻府里买办向来是先领银子,再去采买,回来交账便好。父亲不妨让他们交账时附上店家的签字画押,货物数量品种单价,共收了多少银子等等。”

贾政沉吟点头,贾环又道:“只是一点,虽大多商家重信誉,但也难免有里外勾结之事,甚至有假冒签押的,父亲不妨参照市价,出入甚大的,便派人去核查,发现一例,只管用最严厉的法子在众人面前严惩,且无论身份如何,没收了家财,从此绝了他的晋身之路,合家世代都只能做最最下等的活计,如此必能吓阻一些人。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凡做的好的,父亲也要不吝奖赏,若是做的不算过分的,父亲也酌情私底下敲打一二也可。”

贾环知道贾政才华或许是有的,但在管家上却是几乎一窍不通,是以说的极为仔细,贾政一一记下,抚着贾环的头道:“我儿甚是聪慧。”

送贾政出门,打帘子让贾政上车,贾环含笑放下帘子,忽又想起一事,重又掀开,低声道:“父亲。”

“嗯?”

贾环的声音很轻,似乎希望贾政听不到一样:“多置些祭田吧。”

贾政浑身一震,再要去看贾环时,便只见了晃动的车帘,心中莫名沉重起来,祭天……这是连抄家都不会动的产业,这算是最坏的打算?

送走贾政,贾环对贾政的那句聪慧的夸赞哭笑不得,这些东西,王夫人怕是深得其中三味的,可自己这个爹却完全不开窍似的。不过也好,他宁愿他爹笨拙正直,也不要像王夫人一般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

贾政满腹心事回到荣国府,却发现府中欢欣一片,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贾琏路上听到好消息,便带着林黛玉日夜兼程提前赶了回来。

看着喜上眉梢的王夫人,贾政有强烈的违和感,自己这个太太向来是不喜欢黛玉的,但现在她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喜色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此刻也无心计较这些,让人唤了贾琏过来,交代了一些事宜,又招了黛玉来,见她虽清减了许多,但精神却还好,好生安慰一阵让她回去休息,自己独自一人留在书房思索。

贾环的所作所为,让他骄傲又惭愧,作为家中的幼子,十多岁的孩子,原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能看破家中的危局,卖了经营数年的庄子悄悄为家中还债,还为他出谋划策。即使不为了应对此刻的局面,仅为了不想输给儿子的作为父亲的骄傲,便由不得他懈怠。

此刻贾宝玉却在黛玉面前懊恼:“……你们竟是无缘的,当初你进府的时候,环儿刚去了庄子,你走了,他又回来,昨儿他刚又去了庄子,今儿你便到了,若是知道你今儿便能到,我怎的也要让他迟几日再动身。”

林黛玉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般惦记环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