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檩正待答话,脚下一步错落之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带着荷叶清香的沁人气息先一步扑面而来,而后才见到了垂柳假山下的清波碧荷、点缀一角的小巧凉亭,以及亭中的那个人……一时间,忘了言语,无法呼吸。
无需任何人多话,任谁都可以一眼认出那个人来,若说见到宝玉,难免要赞一声钟灵毓秀,但见到此人,却要叹一声造化神奇,亦要愤天地不公,竟独独偏爱一人。
被宝玉一声“表哥”惊醒,陈檩忙低了头扶宝玉上前,不敢再看。
待进了亭子,才知道亭中尚有一个俊美青年,正敞着一身宽大的紫袍,乱没形象的歪在椅子咯吱咯吱的啃着果子,见了二人轻咦一声,将架在椅子上的一只脚放了下来,讶然道:“怎的弄成这等模样?”
宝玉苦笑道:“柳兄别问了,实是无妄之灾。表哥,借我个地儿梳洗一下吧!”
林楠原侧身坐在阑干上喂鱼,将宝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受什么伤,这才吩咐人带他下去,又道:“浴室外间最里面柜子的衣服是我没穿过的,你自个找顺眼的换上就是。”
宝玉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陈檩见宝玉就这样丢下自己就走了,有些傻眼,只得自个上前一步,躬身道:“学生陈檩,见过林大人。”
林楠将手中的鱼食一把全撒下去,手一撑阑干跳了下来,道:“我这表弟不拘小节惯了,陈兄勿要见怪,还未谢过陈兄援手之恩。”
陈檩连声道:“不敢,不敢。”
宝玉那点不拘小节算什么啊?看着传说中不惹凡尘的谪仙人、绝代诗仙、书法大家、国之重臣、天子之师……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从阑干上跳下来才叫人惊悚好吧?
心中腹诽着依言坐下,见林楠洗了手,亲手给他斟了盏茶递过来,忙起身去接,却不想半路却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劫了去,不由一愣。
柳湘莲将茶盏放到一边,又另倒了一盏过来,道:“你喝阿楠的茶,倒不如喝我的……阿楠的茶,是用来闻的,不是喝的。”
这下不仅陈檩愣住,连林楠都挑眉看了过去:“你最好好好解释一下。”
说漏了嘴的柳湘莲干咳两声,道:“反正你抱着茶也就是暖暖手而已,再好的茶也糟蹋了,所以给我你备的茶就次了那么一点点……”
林楠冷哼道:“编!你再编!”
别说他是什么身份、什么身家,便是以柳湘莲洒脱的性子,也断不会因为怕浪费就给他用次品。
柳湘莲被他看的心里发毛,索性豁出去了,冷哼道:“若不是你总不肯听太医的话,我们何必出此下策?”
又道:“太医同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少喝些茶少喝些茶,可你体质阴寒,又不喜炭火,整日只抱着热茶取暖,有一口没一口的,不知不觉一杯就下去了。三殿下没法子,吩咐制茶的师傅做了手脚,将茶炒的闻起来沁人心脾、看起来清澈亮丽,可喝起来却算不上绝佳。”
又冷哼一声,忿然道:“你当我愿意?那可是最顶尖的好茶,你当天底下一年能有几两?就为了让你少喝两口,硬是被故意糟蹋成这样,你老人家还不领情……你若是不满意,只管找诚王殿下算账去!”
林楠咬牙,他说怎的总觉得不对劲呢!
其实他喝茶真没什么讲究,好的烂的都喝的下,但品味却是不差的,若是绝品,不知不觉的就会多喝几口。可被他们做了手脚的茶,味儿也算上佳,但比起其色、香来却差了一等,入口的时候难免有些失望,自然就没了喝下去的欲望……这伙人心意虽是好的,可做什么非得瞒着他,难道在他们心里,自己就这么任性不讲理?
不过此刻到底有外人在,不便发作。
陈檩不由有些走神:原来传说中林郎病弱竟是真的,只看此刻虽春寒未尽,但京城爱俏的少年大多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而这人却依旧裹着狐皮轻裘,那静静捂着茶杯的手指,纤薄的仿佛透明……
并不由他感叹多久,耳中传来林楠询问的声音,忙定了定神,将今天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并未有一字添减。
柳湘莲听完耸耸肩道:“应该也算不得是无妄之灾,前儿戎狄使者一伙人来穷林喝酒,因言语无状被我令人打了出去。大约是心中不忿才故意到穷林门口闹事儿,倒是连累了宝玉。”
又道:“宝玉骑的马再温顺不过,断不会无端发狂,待我去查查,若是那些戎狄人下的手……哼!”
柳湘莲眼中闪过冷意,他孑然一身的时候,尚且不曾忍气吞声,更何况是现在?他如今明面上虽只是帮着李旬打理穷林,实则是替李磐李资做事的,便是朝臣见了他,也要称一声“柳公子”,更兼手底下好手众多,岂容几个番邦外族欺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