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唯一一次见面的时候下着雨,那青衣人戴了斗笠,进了房子也没有摘下来,又伪装成络腮胡的模样,没人看清他的容貌。不过他运气不佳,当时有个侍候茶水的小扒手在场,那些做小贼的眼神最是锐利,他发现青衣人一直用的是左手,可是又有点别扭,不像是天生的左撇子……那小贼有几分机灵,故意将茶水放在青衣人右手边,那青衣人右手抬了下又放下,换了左手端茶,小贼借着这个机会,看清青衣人的右手手腕上,有一道陈年的伤疤。”

听的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这事儿真怪不得那青衣人,他已经做得足够好,只可惜运气太差。若不是当时有一个机灵又多事的小扒手在场,只怕没有人能找到他。

果然窦承济继续道:“因为青衣人的左手依旧用的不惯,臣猜测此人右手受伤不久,便令人全城寻找两年内伤了右手的男人,再根据他的声音体态,排查数日才锁定了一个名为郑大的人。”

“可惜臣去的晚了,那郑大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臣派人全城搜捕,最后在一家菜地里,挖到了他的尸体。”窦承济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那郑大已经死了几天了,四肢尽折,双目被剜,显然生前遭到了严刑拷打,死后也被戮尸。那等惨况,连臣见了都有些心惊……”

李世民一直安静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忍不住抬头看了窦承济一眼,如果不是那郑大是被他的手下所杀的话,他几乎以为窦承济说的都是实话——也或者除了这最后这一句,他的每句话原本都是真的。

他的人同窦承济一样,通过这些线索找到了郑大,且是第一个找到了郑大,也同样在第一时间确定了郑大并不是那个青衣人……他们知道郑大是李元吉的人,这种情境下自然不可能让他活着,于是一刀杀了他……干净利落的一刀,绝没有什么四肢尽折、双目被剜的事。

而事后郑大的尸体也的确被人找到,但找到他的人,却不是窦承济,而是太子,而太子的人找到他的尸体之后,并没有再埋回菜园子。

所以,编这个故事的人,不止是窦承济,还有……太子?

那副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和太子扯上关系?太子为何要配合窦承济捅开此事?以他的立场,不是应该将哄抢的事掩的越深越好吗?

而且为什么窦承济要在这种时候提起此事?难不成他以为他破了沉船的案子,就可以免了被推出来平息众怒的命运不成?可除非这些请命的大臣自己主动偃旗息鼓,否则怎么可能?

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那少年浅笑的模样,心中的谜团也越来越大: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那些东西,他为什么让自己一定要到昨天晚上才献给陛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中吗?

还有凿船的事,会不会连累到他?会不会窦承济破不了裴寂的命案,索性将沉船的事栽到他头上,好用另一个罪名来抓他?

若果真如此,他该怎么办才好?

是了,郑大。

李世民眼睛微微一亮:郑大的尸体就算被他们做了手脚,但生前受刑和死后毁尸是不一样的……这些人若真要陷害那人,就别怪他捅破了天!

李世民思绪万千时,窦承济的声音还在继续:“臣看见他身上的伤痕,猜想他可能藏了些什么,而且这些东西很可能还没有被找到,否则对方也不至于在他死后还要砍几刀发泄。臣顺着郑大的线索查下去,搜查了许多地方,可惜都一无所获。直到前日,有一个妇人在郑大门口张望,被守在郑大家的差役当场拿下,臣审问后才知道,原来郑大在城外山区的一个小村里,有个相好的和一个儿子。

“他将那对母子藏的极严,几乎无人知晓,只是最近他去了一次村里,同那妇人说话时言语带着不详。那妇人越想越是不安,见他几日没有音讯,便忍不住托人前来打探。

“臣查问清楚后,立刻带人火速前往那个山村,不料被人走露了消息,臣到那里的时候,那对母子刚刚身遭不测,房屋也被点着。

“臣立刻带人救火,并冒死冲进火海,终于在那妇人尸体旁的墙缝里,找到了……这幅画。”

窦承济的声音一直很镇静,因为他很有底气,他说的这些事,绝大大多都是真的,每一件都有案可查:譬如他的确查到了郑大,譬如郑大的确在山村有个女人有个孩子,譬如他的的确确冲进了火里拿到了那副画……

里面或许有少许不实,譬如郑大的尸体是太子交给他的,譬如那副画并非真的是在墙缝里找到的……但他并不心虚,他说的故事或者有编造的成分,但他坚认自己是在揭露一个事实,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才能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