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笑道:“那林若若是听到,怕是要喊冤的,他不过是慕可儿之名要听她弹琴罢了,谁会想到殿下您‘正巧’邀了尹公子游湖,又‘正巧’有人看见可儿和一个胡服少年在画舫上你侬我侬,‘失口’说给了尹公子听呢?”

李元吉哈哈大笑,笑声中得意尽显,道:“他也不想想,如今有多少人想让他倒霉,居然还敢出门张扬——就算没有本王,只怕那天也是要‘巧遇’尹鸿飞的。”

“是极是极。”中年文士跟着大笑一阵,末了又道:“也不知道现在大殿情景如何了。”

李元吉懒洋洋道:“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长跪不起、磕破额头、以死相逼什么的!就看林若在父皇心里到底有多重了——就算一个裴寂的分量不够,再加上这么多朝臣总该差不多了吧?不过今天不成也没关系,以那林若的性子,再次惹恼父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再一提此事,还怕他不人头落地?”

说完又叹了口气:“那么漂亮的头颅……真是可惜了。他若是稍微乖巧一点点,别说父皇和二哥,便是大哥和我,怕都要把他捧在手心里的……”

他已经有些微醉了:“陈嘉你不知道,爷想过,只要他肯给爷弹琴,使点小性子算什么?杀个裴寂算什么?爷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他都行……爷真想过,不识趣啊他!他给他那死了的奴才弹琴,也不肯弹给爷听,还踹了老子一脚……老子当时恨不得把那死奴才从土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算了!死了也好,死了干净!死了谁也甭惦记!”李元吉无趣的一挥手,道:“闹吧,闹吧,随便怎么闹,总归是跟爷没关系,爷不还‘禁足’着吗?什么事儿都沾不上爷!来,喝酒,喝酒!”

对饮数盅后,李元吉才又打起精神来,道:“不过本王倒是好奇,那凿船的事到底是谁做的,那个人到底在找什么画呢?”

人人都知道有那么一幅画,可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一幅怎么样的画。

陈嘉道:“谁知道呢?连裴家的大管家都是一头雾水。裴大人藏的那些东西里,字啊画的多了去了,除了裴大人,连大管家都没一一看过,谁知道说的是哪一件儿?且那人只说没有装裱没有落款,其他一个字没有,以下官之见,八成是谁落在裴大人那儿的把柄,见裴大人没了,想趁机取回来,谁知道不小心把事情闹大了,只好做了缩头乌龟。”

喝了杯酒,忽又笑道:“不过说起没装裱没落款的画,倒还真有那么一幅。”

“哦?”

陈嘉道:“殿下忘了,裴寂死的那天,林若不是在茶馆里画了一幅画吗?后来他走了,裴大人就让人把画收了……可不就是没装裱没落款吗?”

李元吉笑骂一声:“妈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跟他扯上关系!”

陈嘉也跟着笑,谁都没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那副画儿有什么偷的价值?最多顶着林若京城第一才子之名,换几个钱罢了。

——

外面风和日丽,蔚蓝高旷的天空万里无云,太极殿中却如同黑云压城,仿佛下一瞬,就有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席卷而至,让人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礼部尚书赵怀德跪在地上,额头上沾着斑斑血迹,神色激动、言语激烈,饱含着悲壮之意:“陛下,林若此子,其恶昭彰、骇人听闻!陛下!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开国重臣尚不能绳之于法,这天下还有何律法公理可言?这大唐国法岂不成了一纸空文!陛下,臣等知道陛下爱此子之才,然其才愈高,其为恶愈甚……陛下!”

“陛下!”

“陛下!”

听着周围响亮的声音,赵怀德神色越发激切,但心却是笃定的,跪在这里的,不是只有他一个赵怀德,陛下总不至于在这种情景下,还一意包庇那小子吧?

什么死人托梦,别说他们不信,就算陛下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们是正确的、正义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该死!

想起尹家稍来的信,想起那日和尹鸿飞一同游湖回来吓得几天没敢出门的小孙子,赵怀德出离愤怒!

他们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或不分寒暑寒窗苦读数十载,穷其一身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们有权有势,是人上之人,可以俯视百姓苍生!

那个小子算什么,一介布衣,蝼蚁一般的存在,却妄图撼动他们的权威!若是他凭着陛下的喜爱,获得一官半职以仗势欺人,他们什么话都不会说,可是不是,那小子,分明什么都没要,什么都没有!

前有裴寂,后有尹鸿飞,是他们都要仰望、要讨好的存在,却一个被杀,一个被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