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眉头一挑,就将儿子提溜来询问。
原来因为冬季土壤被冻得结实,在河道里艰难地挖了一个蓄水坑之后,吕安便说不必再动,大家各自将需要的零部件先装好,等春季土层解冻后再拼装就好。
而现在这个滚筒其实是木匠师傅的试做品,因为觉得这东西新奇,于是木匠师傅便将之提前做了出来。也正因为是试做产品,滚筒本身也没做防水,用的木料也是极其寻常的杉木,根本不耐用。在拿着试做产品和主人家确认过哪哪还需要更改后,这个滚筒就被木匠留在了吕家,权当是给小公子玩了。
“这怎么玩?还有,怎的放在溪水边上?”吕不韦眉头一皱,拍拍儿子的脑袋瓜,问道,“要是一不当心滚着滚着滚下去了可怎么办?”
哪知吕安只是嘿嘿一笑并不作答,而是拉着父亲仔细观察,这一看吕不韦就看出了些门道来。
这滚轮是被腾空固定在一处,下头有几个轮轴链接,并非他想的那样可以到处滚动,且其下方有一个颇为复杂的传导工具,那套由若干块木牌组成的传导工具直直插入了溪水中。
吕不韦的眉梢挑了挑,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了些预感,他的预感也很快应验了。
在他的要求下,吕安叫来了一个家丁。后者似乎已经试验过许多次,一被叫来就熟练地踩上了滚轮,他两手握住滚轮上方的木杆便是一阵踏踹。滚轮被他跑步的动作所带动咕噜噜地滚动起来,然后吕不韦很快就听到了水花溅起的声音,在滚轮的后方处三五步的地方渐渐有水流涌出。
这不是儿子一时兴起做出的玩具。
这是灌溉工具。
而且还是只需要跑步就可以将水提上来的灌溉工具,不需要肩挑手扛,也不用长途跋涉更不用攀爬,就可以将底下的水抽到上头来!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用颇为平静的语气问道:“安儿,这滚筒……叫何名?”
吕安看了他一眼,小眼神特别气人,“不就是滚筒吗?爹爹,我们为什么要给一个滚筒起名字啊?”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吕不韦在心里头对自己说,他儿子空有知识常识不足,所以他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耐心,再耐心一点,“那你可有绘了图纸?”
吕小安眼神更加古怪了,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大人,“就一个滚筒……”直接做就是了,干嘛还要画图纸啊?!画图纸还要用羊皮纸呢,可贵啦。
吕不韦忍了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安儿,这水可以提到多高?”
这下,吕安终于搞明白他爹在纠结什么了,他扭头看了看没有得到停止指示还在原地奔跑的家仆,有些犹豫地说:“大概,滚轮有多大,人跑得有多快,就能提得多高……叭。”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有坡度滴,直着的高度就不行了。”
吕不韦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含蓄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立刻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而等到下午,吕家人刚刚入住的宅院就迎来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贵客——大秦国最尊贵的父子孙三人齐齐抵达了吕家那光秃秃一片的后院。
默默看了一眼自家本身就草木稀疏,加上冬季还都干枯一片的荒凉景象,饶是吕不韦脸皮再厚此时也觉得有些赧然。但显然老秦家的三口子对于吕家的庭院没有任何兴趣,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极为醒目的滚轮所在,当下就让吕不韦实验给他们看。
于是,上午刚刚跑过几圈的家仆再次被叫了过来,他十分熟稔地上了滚轮,都不用指挥就蹬蹬蹬跑了起来。
嬴稷看着随着他跑动被从下头一个水瓮源源不断提上来在预先挖掘出的水道流淌的清泉,仿佛能够联想到在所有河道沿岸都装上这一装置之后能够轻易灌溉多少田地,而这些田地又能孕育出多少谷粮。然后,那些谷粮再填满秦国大小的农仓,等到仓库满了之后就能化作供他们踏遍六国的军粮!
只要想一想,这位秦国的最高主宰心中就难掩激动。
粮食,是嬴稷现在的心头痛!
此前秦赵之间的长平一战几乎掏空了秦国的九成存粮,最后仅留下一成还是要备灾的粮食,当时治粟内史是整个人躺在了粮库前头不让粮车出行,方才保下了这么点。
秦国全民皆兵,人们拿起兵械是兵,拿起锄头为民,因此在长平一役调动了这么多军士之后本国的劳动力也出现了巨大缺口,这份缺口直接致使在战后,即便兵士立刻归田进行劳作,当年的收成也只是勉强糊口。
所以,去岁秦国出军威慑各国的时候所携带的军粮只够一月份,此后整个大军的粮草全由吕不韦筹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