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夫人愣是在这隆冬腊月中热出了满头大汗,两个产婆轮流歇息,赵姬更是整个人更是昏昏沉沉,她的体力在这日中大量消耗,若非她善舞,体质好,又有吕夫人数次投喂以高热量高糖分的食物,根本撑不到现在。
见赵姬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吕夫人一咬牙让人准备热水给赵姬擦身,又换了一身干爽衣物,长发更是编成辫子扎好。赵姬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她虚弱地眨了眨眼睛,被这样一理确实是舒服了许多,然后她就被人架着站了起来。
准确的说,她只是保持站姿,她已经没有力气靠自己站立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时候吕夫人还让人扶着她不停蹲站,并且让人在她背后抱住她,以臂力一点点压着她的肚子。
这实在太痛苦了,就算是小时候练舞开胯拉韧带都没有这么痛过,赵姬这时候实在是忍不住了,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头掉,她抖了抖嘴唇,只能吐出一个气音:“疼……”
她这一说便宛若开闸一般,屋内一个一直伺候她的女婢也嘤嘤哭泣了起来,由她带动,产房内顿时愁云惨淡一片。吕夫人见状不妙,赶紧让人将那女婢带出去。
里头一哭,外头的男人们立刻就听到了,异人立刻站起,试图向内张望,当然他理所当然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见女婢出来,异人立刻上前询问。女婢贴身服侍赵姬多日,又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早就吓坏了,当下就将里头情形一说,刚说到赵姬疼哭了,产婆就满脸严肃地走了出来,她直直走向异人,问出了异人此时绝对不想听到的一个问题——大还是小。
异人感觉自己的心肝肺脏全数纠成了一团,他猛烈地呼吸着冷冬寒凉的空气,却感觉自己的心比这空气还要冷。
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终于还是躲不过去了。
吕不韦悄然后退几步,站到了一个角落里。异人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他感觉这庭院内只留下了他一人,就连这天空也像是感觉到了他此时的心情一般被乌云遮蔽。异人昂首看天,嘴唇抖了一抖。
他知道,此时他应该说出的那个答案。
毫无疑问,选择孩子对他而言更加有利,他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来证明他的生育能力,这一点对于王朝的稳定至关重要,甚至很有可能会成为父亲选择继承人的一个重要参考项目。
而这个女人,出身低微,母族不过是邯郸的一户寻常人家,她还见证了他所有的狼狈和卑微,本身甚至是他妥协和讨好的产物,她的存在不停地提醒他——你曾经堕落到需要去讨好一个小国的商人,并且是依靠着这一层关系才走到了现在。
但也是这个女人,亲身试险,每一口他尝过的食物必定有她尝试在先。她为他缝补衣裳,为他研墨,陪他聊天,陪他一起给他们的孩子讲故事。
要放弃这个女人,异人实在舍不得。
但是,保下女人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自己的孩子。
那个只有在听他说故事时候才安静的孩子,会用小手小脚隔着赵姬肚皮回应他的孩子,那个他在脑中描绘了无数次面容的孩子。
他曾经和赵姬一起,在竹简上写下了许多寓意美好的名,一半是男儿的,一半是女儿的。因为着实抉择不出哪个更好,他们还开玩笑到时候就让孩子抽签,抽中哪个便是哪个。
他也曾经和赵姬一起,想象过他们一家三口日后的生活,他甚至对赵姬许诺会带着他们去秦国的名山大川浏览。
在他对于未来的许多遐想中,一直都有妻子二人的存在,但现在他却必须在其中择选一个。
一个是妻,一个是儿。
这个决定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折磨。
异人知道自己该做怎么样的选择,他也知道吕不韦期待从他口中听到的是怎样的答案。
在这个时代,君择臣,臣亦择君,他很清楚自己做出的决定一定会让吕不韦感觉到失望,也有可能因为他的决定,他会失去一些原本只差临门一脚的东西。
但他抖了抖唇,一点一点说出了一个气音。
产婆神色不动,她点点头便又进了产房,几乎异人下决定之时,沉沉乌云遮天蔽日,盖住了郎朗月色和明亮繁星,就如同男人现在的心情一般。
他全身虚软,跌坐在塌上,痛苦抱头。吕不韦没有去安慰他,事实上他其实没有听到异人的回答,但他觉得异人的回答肯定是保孩子。
他抱着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吕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产房内情况和他想的却大为不同,被架着站立的赵姬愕然看着产婆从箱子里头拿出了一个类似于擀面杖一样的东西,她努力将视线聚焦,等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爆发出了一声尖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