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一个国家的基础,如果自家人不认识自家文字,岂不是笑话?此前卫国就因为魏国强行推广其文字闹过一场,可惜被镇压,但如今的卫国人哪个不是会写两套文字的呢?

幼儿不习卫字,于吕翁看来便是忘本,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偏偏大孙子如今是家里头的宝贝蛋,老妻和媳妇都看得紧,吕翁心里头也极其疼爱,他也不舍得多做责骂,思考了半天,他还是用答应孙子在门口种稻换来了小郎君嘟着嘴巴学习卫字的承诺。

然后他又用帮忙挖田、灌水换来了孙子每天都要练字以及背书的承诺。

正当他打算用提供种子换些什么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孙子抱着之前的一袋稻米正警惕得看他。

咳咳,吕翁当即干咳一声,将还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重新恢复了之前慈祥的阿翁形象,他表示阿翁当然不会做出抢你米的事情啦,来来来乖孙过来,阿耶教你给爹爹写信哦!

半月后,位于赵国首都邯郸的吕不韦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他展卷一看之后一愣,竹卷上的字非常稚嫩,并不是他父亲的手笔,第二眼他才开始看上头的内容,越看便越加吃惊,儿子居然病愈了,而且还恢复到了可以给他写信的程度,虽只是寥寥数语,但也足够让人欣慰。

这几日因为自己一个突然想法而心力憔悴的男人捏了捏儿子送来的竹卷,他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上头的墨迹,坑洼不平,不少地方还有墨点在,一看便是新手所书,只通过这个他都能想到家中小胖娃艰难挥笔的模样。

吕不韦已有两年不曾还家,并不知晓儿子具体恢复情况,加上家中一直同他说吃药一事,他只以为儿子是经过了漫长的恢复,因此看到这封书信倒也不算太过错愕。

他很快便将之重新卷好,又打开了父亲的那一份,这一看便看得他眉心紧锁。

父亲写来的信件内若是旁人看来自然没甚大消息,但是在他看来其中字字句句都十分敏感。

——魏国新政,欲抑商。

对他们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吕不韦虽然是卫国人,但他长期的经商范围却不在魏卫两国之间,而是去了更远的齐赵二国,齐、赵二国虽是邻居,却也是死敌,彼此之间恩怨交缠了几代,看对方的商人都有些那么不太顺眼,日常行商多少会有为难,而吕不韦作为一个卫国人,相对而言在双方都能更吃得开,他低买高卖来回辗转,终是被他踏出了一条商道。商道既成自然就要想办法往高端发展。

赵国立国多年,但在长期和别国交战期间国库难免空虚,国内经济环境亦是紧张,如此环境之下以金银开路比以感情开路要可靠得多,吕不韦便是通过砸钱这一个最土的方子,从宴会末席一点点往上头开始爬。

他也是读书人,也是商人,一个儒雅又有钱的商人在宴会上是很吃得开的,这世上多得是抱着自己的落日余勋充面子的人,而面子这东西,多少需要些底气,他恰恰能给予这部分底气。

吕不韦走得多见多识广,出手大方擅长捧哏夸人,加上为人义气,渐渐的他身边便多了几个小圈子,他亦是在赵国的贵族圈子里渐渐有了名声,于宴会上的座次也越来越高,终于他有幸参与到了更高一等的宴席上,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人。

秦国被送来赵国的人质,现任秦太子的不受宠庶子,嬴异人。

在异国他乡做人质日子总是不会太好过的,何况秦、赵两国是交战国,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国之间赵国处于上风,是以嬴异人被奚落得很惨,而等过一段时间秦国又占了上风,异人更是成了这些王孙少年们奚落的对象。吕不韦细细观察,他发现异人这人很有趣,他非常擅长隐忍。

无论是被人嬉笑、怒骂均是保持一幅唯诺姿态,这模样自然很快引得王孙们无趣,若非吕不韦紧盯着观察,还真不能发现此人骨子里头的一点子硬气。这人就像是蒲草一样,看起来轻易就能将之压倒,却非常难以将他折断。

不管前一日受了怎样的折磨,翌日只要有宴他依然会出现。

有趣。

是个人物。

可以结交。

他下了如此判定。

但出于谨慎,他又在社交圈打听了一下这个秦异人,得到的结论大同小异——庶子、母亲不受宠、被父亲打发来秦国、没有资助生活困难吃不饱饭种种标签连翻叠加构成了一个可怜的异国质子,一个明明是强国派来的却可以任意欺辱没有人会为他出头的质子。

吕不韦非常清楚,这样的人长期生活在绝望和苦熬之中,他人生中可以给于他选择的机会太少了,所以一旦看到了一根稻草就会死死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