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匈奴的规矩,大单于薨后大阏氏可以暂代其职责。当然这其中多少也有水分在,大阏氏若是贵种所出也就罢了,有自己部族的支持,然而南宫这种身份尴尬的也只能做个表态,其实说出来并无多大作用。
但不管怎么说南宫到底占着大阏氏的名分,正所谓“名正言顺”便是如此,大阏氏的话还是多少有点分量的,于是,就有不少“保皇派”也举起了南宫这面旗子。
草原上因为两派之争而战火重燃,汉庭却在此时公开嘉奖起了在之前战争中做出重大贡献的民众,民众同时也要为亡者进行公祭。
而在所有的亡者牌位中有两尊最为醒目,这二人是被放在最前面的,但在上头并未书写姓名。
此二人是谁?这个问题在所有人心中萦绕。刘彻在代表汉庭前往马邑,为这些亡者敬上三盏水酒后退到后方也好奇地问了相熟的窦皖。
“他们此前为间,所以不能写名字。”窦皖答道。
这有何缘由?
后来刘彻了解到,此二者,一人是在汉匈通商以后被带到代郡的奴隶,此人曾借由第一次汉匈贸易时回到故土,然而在汉军有人联系上他之后他表示愿意为大汉打探消息,于是转身又去了匈奴,自此潜伏在了大草原上多年,直到这次抓住了机会。
另一个原是普通商人,后来一次意外与探子搭上线,此次亦是他主动请缨去做另一个诱饵,便是他二人将匈奴大军引入马邑。此后二人被匈奴泄愤而杀,马邑瓮城又遭遇火焚,尸身不得寻。
“不写他们的名字是他们自己要求的。”和他相熟的窦皖解释说,“他们在临战之前便已经留下遗言,不想要留名于世。”
刘彻不能明白这是为何,若是不留姓名,日后又要如何享祭祀?窦皖却是摇头,“他二人若是留了名字,反倒是会给家人带来麻烦,民间难免还会有匈奴探子在。”
刘彻肃然起敬。
翌日,按照活动章程,刘彻要前去探望伤残兵士。
他生于和平年代,长于宫廷,虽自认大胆又常年来往军营,却在看到这些兵士时候眼眶一酸。
马邑城城郭在战役中被损坏,后来又经历若干次报复性攻击,整体建筑尚未来得及修复。在一个勉强搭建起来的房屋里,刘彻见到了休憩的大汉兵士。
在卸下甲胄之后,他们只是一群比他稍大一些的男儿郎,面容青涩。整个房间里充盈着药草的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和腐臭味道。
即便是知道来的是大人物,他们中也有不少直不起身来,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复杂不已。刘彻抖了抖嘴唇,他上前两步,藏在袖子里写有公式化的安抚话语竹卷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手。
最靠近门的位置是一个娃娃脸的兵士,他见刘彻走过来面上挂着好奇,“你就是太子殿下吗?”
“我是太子。”刘彻忙走过去,见这小兵伸出手来他立刻递过去,正好和这娃娃脸兵士相握。娃娃脸立刻惊讶了,“原来太子的手也是热的呀!嘿嘿,我居然可以碰到太子哎。”
刘彻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这少年的下半身,被一块白布盖住的地方空空如也。见刘彻看过来,这少年笑了,“我当时腿被压住了,那木头在烧,同僚要救我,抬不了,没法子就把腿砍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少年太子闻言喉中哽塞,良久,他才讷讷地问了一句,“痛吗?”
话一出口,他又顿觉不妥。没了双腿,那有不痛的道理?少年太子有些懊恼于自己的笨拙。
“挺痛的。”娃娃脸并没有注意到太子脸上的那一丝不自在,耿直地说道,“那时候我还觉得恨不得被烧死算了,每天都要把腐肉刮掉一层,不过现在还是觉得,还是活着好,否则哪能见到活的太子啊。”
刘彻另一只手指痉挛似的一抽,他又问道:“我听说,你们那时候都死拖着匈奴不让他们走……还特地进入了燃火的瓮城?”
“是啊,嘿呀,那些胡人可狡猾了。”娃娃脸指了指身边闭目歇息,完全不理会刘彻这一行的一个汉子,“柱子才厉害呢,他当时一个人拖住了三个匈奴人,硬生生连人带马拉回来,力气可大。”
可是这个人,现在已经没有双手了。刘彻一脸的不忍。
娃娃脸似乎已经习惯刘彻这样的表情,他反过来安抚小太子,“殿下,没事的,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啦,而且等我们回去之后国家还给免税呢。”
刘彻嘴唇抖了抖,咬了下后槽牙,他知道这些人当时为什么死拽着匈奴人不让他们走,因为马邑城内的兵士本身是不知道城外还有一层伏兵的,他们以为把人放走了他们就要去糟蹋城中之人了。这些方才此地县令都已经同他解释过了,可是他还是想要问一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