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

北静郡王看那番役两指圈出的一个圆, 这样的大东珠, 怕是近两重。别说是贵妃, 就是中宫皇后也不能配如此规格的东珠。

因东珠产于严寒北境, 采捕不易, 大庆仍沿用前朝旧规:东珠为皇室、王公、勋贵等专用之物,以大小、多少分等秩。对各品级所用东珠品阶数目有极为严格的规矩。东珠朝珠更是只有皇帝、皇太后、皇后能佩戴, 其余就算贵重如太子、亲王者, 敢擅用东珠朝珠也是大罪。贾家这回竟然抄出私藏的东珠来, 一个僭越藐视之罪是逃不过了。

锦衣府司官忙点了一位实诚明算的老练职官, 并五个信重心腹,令其一起前去点验入册。锦衣府领抄家之差原是常事,其内亦有一番赏罚规矩, 其中一条就与各队抄没家私多少相关,本队抄没的越多, 得的赏钱就越多。这番役自发来请示要人,见上官又多点了五个,脸上也无不满,足可见密室所匿财物之多,这番役才不担心分薄了赏钱儿。

北静王以手支于两膝,长叹一声,无法再为贾政说话。

那司官看满额滚汗的贾政,冷笑道:“好个清廉人,家资不丰厚?只怕这只是其一,许是哪里还有暗室在!”说着,就令再调五城兵,在荣府各处挖掘找寻。

才吩咐下去,就有两个番役压着贾宝玉上厅来。司官笑道:“我说少了谁,这才齐了。”

原来方才混乱时,贾宝玉因常年躲避贾政棍棒的习惯,出了事头一件反应就是往贾母院里逃,竟是一溜烟从后头跑出去了。他混混僵僵的跑到荣庆堂,才反应过来出了何事,只是外面已遍布虎狼才艺,他不敢出去,只好去东跨院自家屋子呆坐。

“卑职发现此人时,他正呆坐于内室淌泪,咱们拿他,倒不曾扞拒逃跑,只是更呆了,痴傻一般。请王爷明鉴,咱们并不曾动手打他。”

北静王水溶与宝玉十分交好,见他冠发散乱、形容憔悴,更呆如木鸡,大不似往日模样,心下大痛,忙道:“他一无外职,二是天性烂漫,素不理家事。这些原与他无干,何必难为他。”

锦衣府来的这司官虽非位子最高的堂官,其权柄却也很大,况且他亦出身宗室,向来与水溶不对付,很看不上他这等毫无血性的男儿。闻言,便道:“主上下旨令王爷总览,只这抄家押禁犯人却是锦衣府之责。咱们深受君恩,万不敢行徇私怠慢之举。王爷命宽待女眷,下官不敢不从,这贾宝玉乃是丁男,合该关押,并无为难之理。”

水溶无法,只得令将跪在下头的贾氏所有男丁都挪去别房看守。

司官道:“旁人还罢,唯有贾政需得在此处,还需问话。”

这窝藏财赃的密室是从他正屋挖出,留他在堂前是应有之义,水溶略一沉吟,便点头同意司官之言。因向贾政道:“如今抄出那甄家财物并重利借券,不知别处可还有不妥当事物?政老万不可再有隐匿之语,尽早说出来,以免自甘添罪。”

贾政满面泪痕,碰头答应道:“犯官再不敢。这些东西虽在犯官屋子抄出来,可犯官却真不知情,请王爷明鉴。”

司官冷笑说:“你既然知道是从你屋内抄出来,还敢说不知道?”

殊不知此刻贾政之深恨后悔之意远胜旁人。他想起往日自己重金买添书画雅物之时,皆是令商户自行往府上取银,因不愿叫兄长贾赦挑刺之故,他都命长随告诉掌柜,只往他们二房问太太就可。每每几百几千银子,太太从不推脱迟疑,贾政因此甚为感激,偶然思及,也谓王家陪送丰厚。他心底里以为太太掌家,有些油水,也是天理,从不曾深究。可谁能料到王氏如此大胆,竟然行盘剥高利之事,又胆敢窝藏罪家财物。

贾政既敢亏心,又觉冤枉,只不敢当堂诉说委屈。

北静王脸上大有不忍之色,他想以贾政之为人,许是真不知情。只是先前多次开口说情不成,这会儿也实在难以再讲。

直到日暮西沉,锦衣府番役同五城兵将火把点起的时候,阖府的物件才搬运登记完。荣府家资、王夫人密室所藏都分册登录,并房地契纸、家人文书等,再三核点过,方一一承上来。

北静王同锦衣府司官看时,却见荣府家资一册竟不比密室录册厚上多少,两人多少都有些吃惊。

总管登记之事的职官便回禀道:“查荣府之账册,实则亏空已久,府库内现银仅三千六百量,金一百两,钱二千吊。公库之中贵重物品也寥寥,少数古董还是赝品。那账上还有许多空头未结,据计算,欠两万四千两。”

司官眉心紧皱,很不信,只是那账册上所列十分细致,况且除了亏空总账及公库,各房头倒私有很多好东西,折成银子,也算家资丰厚。因向北静王笑道:“他们家跟寻常府邸很不同,个个亏公肥私,官中的财物竟不及一房所有。下官见识浅薄,在锦衣府行走多年,却真真头一次看到这种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