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这里比别处亮堂,大伴,取朕昨日所看之书来。”

贾元春见圣上脸上无有怒色,稍安心些,见他当真擎了书来看,心里十分不解:圣上若不喜欢,不来便是;来了宫妃这里,偏又看起书来。

遂道:“抱琴,将新得的琉璃灯点上,这里暗,别伤了皇上的眼。”

此举犹火上浇油,当今似笑非笑:“内务府的奴才们可勤谨,贵妃这里火烛可够用?”

贾元春一面亲自打扇,一面小心笑道:“倒还够用。只是听说内务府存备的白蜡少些,臣妾还说若无白蜡,黄蜡也一样,些许烟气罢了。”

当今将书卷握在手里,笑问:“你知道白蜡不足?”又指着数盏明灯,“这里头竟是白蜡,果然一丝烟气都无。那贾妃知道,这白蜡为何不足吗?”

不等贾元春说话,已勃然大怒:“去岁今春过寒,冻死蜡虫蜂卵无数,都中烛火皆缺。恩科在即,多有举子在豆大刺鼻的油灯下夜读!为准备恩科,连皇后都俭省下白蜡,贾妃这里却奢侈无度,糜掷民膏!”

总管太监忙劝当今息怒,保重龙体,一面又用袖子抹眼睛:“娘娘可知,圣上从蜡库拨出万担给都中举子,又要封存足量白蜡以备恩科,如今,圣上看书都不舍得点两盏明灯……这,您,哎……”

当今甩袖怒离,整个皇宫都在看栖鸾殿的笑话。

程老太监呷了一口香茗,眯着眼道:“顺势而为吧。”

卢太监心悦诚服,忙道:“师傅,你请瞧好罢。黄师兄那里也有了动静,别的不敢说,倒有一事,既不与圣上的大事相干,还能叫他颜面扫地。林大人那里,更是得恶心透他家。”

程老太监道:“叫黄猫儿看着办就是。倒是你,如今有些鲁莽了。”

卢太监忙听训道:“是,以后定当牢记师傅的话。”

程老太监笑道:“皇爷与太上皇老圣人可不是一个性子,皇爷护短,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想成事,得顺着大势走,千万别以为做了个监正侍,就了不得似的。那夏守忠,六宫都内相,好大的名头,你只瞧他的下场罢。”

这夏守忠,正是盘剥敛财最猖狂的一位,卢太监往日未必不羡慕他,没了命根子和子孙后代,这金银就是太监的后路,由不得不眼红。卢太监看着眼热,心里也打着趁权柄在手,谋些好处的主意,是以对付栖鸾殿的手段就不免急切了些。才刚发力就叫程老太监拦住了。

这会儿听师傅直接说这夏守忠长不了,卢太监唬的一身冷汗。

程老太监笑道:“什么银子能伸手,什么银子要命,你心里得有数儿。这会子你再使你的那些法子,就无虞了。栖鸾殿的银子,现在才是不赚白不赚。你不伸手,旁人也会伸,可你伸的再长,也不会碍皇爷的眼。”

卢太监连连应着,若非栖鸾殿素来出手大方,他也不会着急,错了章法。师傅这一提点,他只禁不住的后怕:太上皇在位时,失宠妃嫔磋磨惨状是常态;可当今上位后,嫔妃少,又是个严谨性子,后宫里头敢奴大欺主的太监渐渐都消失了,纵然是个小答应,兴许吃用差些,却没人敢故意磋磨。这可不就是师傅说的护短吗。

若是栖鸾殿无错时,他克扣用度磨折人心,许真就碍了圣上的眼。可如今,那百般手段使出来,包管她有苦说不出,但凡多抱怨一句,满宫妃嫔都能把她吃了。

自这日起,贤德贵妃就事事不顺。同样是九斤八两的猪肉,那白水煮肥肉片子,能和酸甜可口的咕咾肉比吗?十斤鲜菜心,能同十斤不新鲜的菜叶子比吗?

更有哔哔啪啪有烟气的蜡烛,蟒缎、妆缎、素缎不是花色过时的陈料,就是颜色鲜嫩的贾贵妃根本压不住的。

每日吃穿用度,皆不如意。说起来都是些小事,可偏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忒是恶心人。份例都是给足的,叫抱琴也挑不出毛病,偏只是驴屎蛋外面光,脸上抹的、贴身用的、入口的、穿戴的全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这时候栖鸾殿最忌讳“华丽”,华丽即是奢靡,栖鸾殿是求人无门,也无从述说委屈。

贾贵妃的银子没少撒,引来了无数吸血的蝼蚁,可替她办实事的,一个都无。不仅不办事,还将贾贵妃娘娘赏赐大方的事情揭了出来,尽数坏了贾元春低调的算盘。一个愿赏,一个接赏,皇帝皇后也无法。

可养大的胃口,哪儿有那么容易缩回去。若是银子不到,这些奴才能使法子在伏天里叫菜肴凉透,还会按时送过来,贾贵妃一看,那菜上都结着厚厚一层猪油,宫女们都吃不下去。若是硬挺着,哎唷,那可对不住,次日的饭菜里许是好菜底下盖着馊的,许是有人绊一脚,正把盛饭的食盒打翻了……宫妃的份例,可带着底下人的,一宫里的奴才都跟着挨饿,本就不齐的人心,越发浮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