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身侍奉过这位大姑娘的下人,并贾母等人皆心里疑惑,唯有在别室款待的抱琴听见,心里清楚:娘娘这是怜及自身了。
贾氏四姝,琴棋书画各善一样,这贾元春正是擅琴,她的贴身丫头也特地唤做‘抱琴’,这听起来颇为雅致,实则还不若不擅这琴呢。
抱琴心里清楚,她家娘娘以琴入圣眼邀宠,以皇后身旁女官身份得幸,大大得罪了皇后不说,就连圣上,也惯爱叫娘娘弹奏一曲。就连今日大明宫领宴看灯,吴贵妃和周贵人都不安好心,调唆着让娘娘献曲取乐,幸好甄太妃帮了一嘴,才勉强掩过去这茬。
荣国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且不说,都城灯市热闹也不遑多让。
朱嬷嬷照看着黛玉离不得身,程舅舅带着自家小姑奶奶并几个力婆从下晌午就游逛起来,可是尽兴的很。
一直到亥正的烟花都放过了,朱绣拉拉程舅舅的袖子,小声问:“舅舅,那个……人呢?”不是叫我看一眼吗?
兴致勃勃的程舅舅闻言,哼的一声,气道:“女儿外向!”
好一会,才不情不愿的带着外甥女往街上最高最亮的一处灯塔去,撇嘴道:“那边那个,板着脸的就是。”
朱绣在灯塔下面扫视了两遭儿,都没认出哪个来。这灯塔搭的巧妙,不少年轻姑娘都过来赏看,有姑娘们娇声脆语的,可不就把小儿郎也吸引过来了么,只都笑嘻嘻的,有甚板脸的。
朱绣寻不着,再拉舅舅袖子问询时,忽然在灯塔后面彩棚暗影里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熟悉面庞。
只教朱绣愣住了。
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66章 认出
一直到乘车回到家中, 朱绣仍有点儿晕乎乎的回不了神。
程舅舅满脸写着‘我老人家不高兴’,哼笑道:“时候不早了,春柳,快扶你姑娘歇着去罢。”女儿外向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一路上不知想什么呢, 回家了都顾不得和舅舅说句话。
更可气的是长姐, 没见着人之前还各种忧心, 像是不大满意呢,自那湛小子来了一回,姐姐就转了态度, 真就成了那什么“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称心”了。程舅舅本来极赞成的, 叫这娘儿俩气的酸的, 如今看湛家很是生了一点子不顺眼。
朱绣忙赔笑道:“舅舅累了一天了, 先吃半盏养身的药酒, 再叫点上安神的香, 好好歇一宿是正经。”说着, 家下人就忙张罗起来,朱绣亲自用酒提子从土陶酒坛子里盛出半碗药酒, 双手奉给程舅舅。
程舅舅抿一口黄橙橙的清亮的药酒, 心下熨帖起来, 斜着眼甚是不情不愿的替湛家表功:“今儿的雅间、席面, 都是湛家定的。”
朱绣笑眯眯的,笑道:“我想起小些时候,我头一次看灯会烟火, 就是舅舅和娘带着我看的。”
程舅舅也想起来,禁不住感叹道:“那还是你娘刚从扬州回京, 正逢老圣人万寿。咱们还遇见拍花子的,吓得我跟你娘……那情景还跟昨儿似的呢,怎么展眼就到说亲的时候了呢?”
感叹良久,程舅舅“嘶”的一声,“话说起来,那时候捉住拐子的那个军爷,好像……”
一提旧事,程舅舅忽的想起来万寿那夜利落捉住拐子的五城兵,其他人他都模糊了,唯有一张冷的掉冰碴子的脸有点印象。况且那人提着雪亮地一把大刀,掷刀鞘时还殃及池鱼带掉自家外甥女的一绺头发,赔礼的时候也板着一张脸。
“是他!”程舅舅搁下官窑白瓷小酒碗,看向笑盈盈的自家外甥女,虎着脸问:“你方才认出来了?”
朱绣哪能承认呢,忙笑道:“舅舅记性真好!舅舅这么一说,我恍惚有点印象。”又命春柳:“快把舅舅的披风拿来,外头风硬,舅舅才吃了酒别吹着汗。”十分的殷勤。
地下站着的春柳秋桂并力婆,看这甥舅两个打哑谜,皆是一头雾水。程舅舅从鼻子哼出一声,背着手踱着方步回前院书房去。
朱绣耳朵尖,离老远听舅舅边走边嘟囔什么“就怕贼惦记”“居心不良”等语。
回到卧房,朱绣梳洗过,春柳、秋桂将床帐、暖阁的帐幔一一放下,轻轻带上门,才退到外间去。朱绣不习惯留人在内室值夜,故而春柳和秋桂都是轮流带着一个小丫头宿在外间大床上的。
朱绣拥被坐着,忽然捂着脸偷偷笑两声儿。
其实姆妈和舅舅给她张罗亲事的时候,朱绣真担心过,倒不是怕人不好,姆妈和舅舅总不会害她,挑的人品德行必然差不离。朱绣忧心的反而是长相气质多些,依着这时候的审美,都是像贾宝玉秦钟这种粉面朱唇,像花又像满月,眉目含情,有点女儿气的模样才叫美男子,才讨大姑娘丈母娘喜欢。朱绣爱的那什么有气概,什么宽肩窄腰大长腿的阳刚之美,这个时代大抵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