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那里对正院许是有什么想头。”朱绣一面做活,一面跟她姆妈闲话家常。怒气值满了,该发大招了。
黛玉正一手拄额,一手擎着一本书再看,右脚踝用棉纱裹着,闻言抬眼道:“这怎么说?老太太可大安了?”
这段时日黛玉也烦的厉害,除了对贾母尚有一份孝心真心在,本就不亲近的王夫人已把那点情分折腾尽了。明知自己伤了脚,设宴时为了要显摆她的尊荣排场,竟还打发二长杆的肩舆来请,当日里父亲从扬州派过来给她瞧病的还在,显然如今父亲也已不看在眼里了。黛玉不免气噎得哭了两场。
陈嬷嬷笑道:“大安了,前日还去往东府赴席,后几日又应了锦乡侯、寿山伯家的请。”
“姑娘通达,有些事情咱们私底下也该说给姑娘,入姑娘的耳,只听罢。”陈嬷嬷笑道,“二太太许是骄矜了些,借这里大姑娘之喜,又以前面二老爷检查学业为名,谋划着要把宝二爷挪出老太太东跨院呢,可不正捅了老太太的肺管子。姑娘想想,不管逸闻故事,还是戏曲说书,婆婆教训儿媳妇总归是那些个路数……”
话虽未明说,可黛玉七窍玲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古往今来,婆婆拿捏儿媳的手段总是万变不离其宗——挑拨、拱火,叫儿子对媳妇不满,对老娘歉疚。往往这时候,只需塞过去个妾侍通房,所有企图目的就都能达到了。
黛玉心中一时悲哀一时却又有些免不了的新奇:她心底里老太太一直是个慈爱祥和的老人,并不像这府里二舅母那样汲营算计,很有些超然物外的意思。可如今看,亦是尘世一份子罢。
“往日我竟是太过于清高了,若非有父亲在,怎容的我如此不知事。”说着不觉感怀伤心,起身向窗边垂泪。
杏月和桃月忙上前搀扶,这脚踝伤处虽假,可包裹成那样,也有碍行动。朱绣也道:“姑娘是个明白人,既知道林老爷在,何必做此情景自苦。何况在这屋里,姑娘很不必套着那个套子,仔细绊着了。”
杏月笑道:“谁说不是呢,秋冬还好,这时节再捂出些痱子,更要不得。”
朱绣自思道,自打那癞头和尚来过,林姑娘这里复又爱哭起来,时常被些细处小节勾动心绪,伤情动念的,日久不仅伤身,更会有损心智性情。若能解了这局,自家身上背负的深恩也算还了泰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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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探春做帖,请兄弟姊妹赏花,抱厦前廊下几盆金边玉簪开的正好,花白叶绿,分外娟秀雅致。
宝玉因笑道:“前日我见太太屋里的玉钏儿姐姐带着一支玉簪花簪子,颇有古人所写‘倚阑瘦立亭亭玉’之风,她又姓白,可是极相称。”
湘云冷笑道:“别的上头还有限,你只对这些戴的东西上心留心。”
宝钗听说,指着湘云腰里挂着的赤金点翠的金麒麟笑道:“可不正是。”
湘云没好意思起来,摆弄着麒麟穗子不说话。
黛玉和迎春打围棋,惜春旁观,并不回头,只装作没听见。
一时黛玉道:“我这还不能使劲儿,晌里还得换药,这还是趁着嬷嬷们正忙才出来,回去又要一顿好说。”说罢,早有婆子抬着肩舆等在外头,一位打扮干净爽利的婆子进来抱她起身,告辞而去。
紫鹃扶着在旁扶着肩舆,笑道:“好早晚的,姑娘出来这一遭儿,急急忙忙又回去,日日闷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的,能有什么意思呢。宝二爷不知道哪里找来几只会学舌说话的鹩哥,可是有趣儿,明日我陪姑娘去看?”
黛玉只笑着摇头,“天热得很,我也懒怠的出来走动。”本以为兄弟姊妹们一处,说话顽笑也解闷儿,可谁知那三个一处又口角起来,才是真没意趣呢。
肩舆刚进甬道,就听见另一边高墙跟阴凉处有婆子碎嘴:“我听说太太原本是看好了金钏儿服侍宝二爷的,就连宝二爷心里也知道,若不然回回都要和她闹,还吃她嘴上擦得胭脂呢。”
“是吗,哎唷,这可不好听!原本以为是个妥帖人呢,没成想也是个狐媚轻狂的。”
“没想到这金钏儿平日面上活泼单纯,暗地里却尽藏着争荣攀上的小心思。”
“这可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金钏儿可侍候的是太太,按咱们家的规矩,便是这屋里提拔谁,也是太太说了作数,谁知道她竟然弄鬼入了老爷的眼,叫老太太亲自发了话!”
忽见甬道前方角门外有一人在偷听,可不正是周瑞家的,她还未瞧见林黛玉一行人,转过去那边就呵斥道:“浑说什么呢!你们尽管嚼舌根,待我回过太太,打上二十板子都撵出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