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赔笑:“哥儿向来孝顺,必是老太太留下他了。”

王夫人用手捏捏眉心,道:“你去上院,就说他出去一天,我记挂他,叫他过来我看看。”

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周瑞家的一万个不愿意兜揽的,忙赔笑劝道:“太太的苦心我都知道,可今儿不见明儿见,那林姐儿和史家姑娘一样,是要长住下的。这会子去叫了,反倒惹得老太太不高兴,改明儿越发拘着宝哥儿了。”

王夫人心下不自在,在菩萨前诵了两篇经也丢三落四的。周瑞家的一旁听见,心里七上八下的吊着:太太虽不大识字,可这两篇经是静虚姑子讲了好些遍,太太早背熟了的,这会子却差三缺四的,显见是气的狠了。

“凤丫头昨儿说老太太胃口不大开,端上新做的枣泥山药糕,咱们过去瞧瞧。”王夫人扶着周瑞家的手,到底去贾母院里了。

这头黛玉方到,便见一个大红撒花袄、青缎西番莲绫裤,就连脚上蹬的都是厚底大红鞋的年轻公子正赖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史湘云也坐在榻上拉着他说笑,登时就觉得索然无味。这一身大红大绿的打扮,当真是没人记得她母亲刚去不久。

眼圈微红,眼里不自觉的就想流泪,杏月一旁瞅见了,忙轻轻动一动她的披风。

贾母抬起头,见黛玉眼角带粉,正要问。

后头雪雁连打了两个喷嚏,杏月忙上来给黛玉解狐皮披风,“外头又起风了,连雪雁这样皮实的都吹着了,姑娘的眼角泛红,定是招了风了。”

贾母听了,忙命过来坐:“靠着熏笼,这里暖和。”见带着的是自己赐下的鹦哥,心里便喜欢起来,觉着黛玉看重她这外祖母的心意。

贾宝玉抬头正看见一个身穿米白菊花纹袄裙的小姐脱掉大毛披风,身形窈窕婉转,袅袅怯怯,不胜娇软,已是看痴了,心里只道,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

等黛玉近前来,贾宝玉细看形容,见她眼尾微红如蝶翼,益发酥倒,只觉得那就像点睛之笔,给这位形容尚小的妹妹平添了些妩媚。

忙抢上来作揖,黛玉忙福身还礼。此时已换上杏月在旁,杏月一边把黛玉送到熏笼旁,一边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手炉塞过去,正好挡住贾宝玉。

贾宝玉见当间老隔着个人,急的了不得。朱嬷嬷笑道:“姑娘刚进来,身上还带着冷气儿呢,宝二爷穿的单薄,仔细冻着。”

贾母听见,忙把宝玉叫过来,故意唬她:“挨着我坐好了,再这么淘气,仔细叫你老子捶你。”宝玉边嘻嘻的笑着猴到贾母怀里,一双眼睛仍黏在熏笼那边打量黛玉。

贾宝玉这般作态早惹恼了两个人:一个袭人,心里百般委屈不敢说;一个湘云,冷眼瞧着,嘴巴上已是挂了油瓶子。

黛玉此时正惊疑不已,她一见这人,就觉着像是哪里见过一样,眼熟的很。而又不知怎的,眼眶又湿热起来,她心下翻腾,只不能解。

史湘云出了名儿的脾气爽直,当下就用手在贾宝玉眼前摇晃,又做出从地上拾起来的模样,好容易把贾宝玉的魂唤回来。宝玉握住她的手,笑道:“云妹妹,这是作甚?”

史湘云哼笑道:“可不是怕二哥哥的眼珠子掉底下找不见,我先拾起来。”

引得贾母也笑起来,“他生下来头一次见着他姑妈家的妹妹,云丫头别作怪。”

宝玉看向黛玉,见黛玉低着头摆弄手炉,因笑道:“这个妹妹……”

还不等他说完,史湘云早已抢过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二哥哥是不是想说这句?”

满屋里都是笑声,闹得宝玉也没好意思的。紫鹃就跟黛玉解释道:“宝二爷但凡头一次见姐姐妹妹,必然要说这话儿,我们都知道的,先时在宝姑娘跟前,也闹过一出儿。”

林黛玉听见,不知怎的,心窝子突觉得一丝丝凉,自以为真受了风,便往外头熏笼上靠靠。

这当头,朱绣鸟悄的从后头小门绕进屋里来,琥珀也正笑得欢实,冷不丁旁边冒出个人来,唬的她差点呛着。狠狠瞪朱绣一眼,到底没敢吱声。

宝玉笑道:“云妹妹好促狭,我虽没见过姑妈家的妹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朱嬷嬷听了,忍不住笑道:“老封君,您这孙儿可了不得!方才二太太说他嘴里像抹了蜜似的会说话,我还不信,觉着这么个年轻的小爷,经的少见得少,能多会说话呢?现在我是服了,话说的比蜜还香甜,可见这哥儿真真聪慧灵气,旁人比不得。”

贾母笑道:“他虽小,也见过些世面,又孝顺,说的话我们都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