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它小小只,勉强扒拉住,朝里面探头,试探伸出一根触须。

……原来这里是头。

惊蛰一边这么想,一边木着脸,用手背将其推了进去。

啪叽一声,蛊虫栽倒进去,惊蛰下一瞬就立刻用盖子将圆筒给盖上。

据俞静妙所言,这圆筒的材质,是少数蛊虫无法啃咬穿透的木头所制,所以只要蛊虫进到里面,就几乎不可能再逃出来。

惊蛰将圆筒盖好,又装进边上一个比它稍大点的罐子里。

而后,他立刻去看床上的赫连容。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赫连容的唇色比之前还要苍白。

惊蛰几步上前,开始清|理伤口,若非有系统的帮助,他的手差点都要哆嗦起来,而后,又是缝针与上药。等惊蛰将赫连容的伤口处理完后,他的肌肉已经紧绷到浑身酸痛。

他顾不上已经被血色凝固了的手,将床头早就备好的药碗拿起来,自己喝下一口,低头吻住赫连容的唇。

如此反复再三,那苦涩的药味都几乎麻痹了惊蛰的舌根,才总算让昏睡中的赫连

容全部吞下。

而后,惊蛰倒退了两步,猛然坐下。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背后已然被汗浸透,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津津的,有些虚脱。

他有些神经质地搓着自己的手指,皮肉被反复折磨,变得红肿胀痛起来,只是那些血色还是顽固地停留在皮肤上,仿佛只是看到都要刺痛起来。

惊蛰用力吞咽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压下喉咙怪异的肿块……过了好一会,他才颤抖着手,去碰了碰赫连容的手。

……温热的。

就算比正常人稍低了些,却也是无比正常的体温。

惊蛰直到胸口胀痛,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他猛地吸了口气,又像是被呛到那样拼命咳嗽起来。

他一边呛一边笑,脸上一片湿凉。

惊蛰如一阵风到了屋门前,双手血淋淋,就好像刚自血污地狱里挣扎出来,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他,体温终于,正常了。”

有多少年,赫连容没这么沉睡过?

他哪怕入睡,也睡不得几个时辰。睡觉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重复的、呆板的行为。

人必须入眠,不然无以为生。

然睡梦中,却未必能如人愿,总会有厌恶之物。

从恳求害怕,再到漠视踏碎,已然不知过去多久,可这件事变得越发无趣,光是一想到要浪费的时辰,都有无法容忍的戾气。

可是惊蛰却很喜欢睡觉。

他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毛病,尤其喜欢将自己缠起来,如果没把自己卷成一条,他就会缠到赫连容身上去。

这是日渐养成的坏习惯。

当惊蛰第一次依附上来,赫连容没有推开开始,那就变得有些变本加厉。这具冰凉的身躯,也瞧不出哪里能吸引他,每到后半夜,就会暖烘烘地挤进来。

他总是在半睡半醒间拱来拱去,终于拱出一条生路,心满意足地贴在赫连容的身边……

这个习惯,时至今日都没有暴露。

惊蛰仍然不知道自己睡后的小动作。

……那很暖。

是前所未有的暖意。

仿佛有热流停留在心口,顺着心脏的跳动迸射到四肢,连那常年冰凉的手指,都仿若能觉察到的滚烫。

谁能拒绝这种毫无保留的偏爱?

赫连容到底无法免俗。

他日渐沉溺于这种暖意,以至于不知在何时,他竟也是跟着惊蛰一同作息。

省去了深夜难眠,赫连容竟还有些惋惜。

他也甚是中意每日入睡后,惊蛰那毫无戒备的脸庞,身躯,就那么赤|裸袒露在他面前的模样。

惊蛰大抵以为,有些事情只得一次,两次,可是依着赫连容那样恶劣的脾性,又怎么会真的停歇下来?

至少在这乾明宫住下后,在惊蛰无所觉时,男人总归又细致品尝过几次,他尤爱惊蛰在攀登前的呜咽,那挣扎

的力度带着几分歇斯底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他甚是享受那种完全掌控的感觉,惊蛰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哈。

仿佛有什么脆响,自高处坠|落,摔碎一地的水珠。

啪嗒——

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绝如缕,顺着屋檐墙角,缓慢渗透下来,带着黏糊、幽冷的寒意。

……啊,是雨。

今日,下雨了。

赫连容听着雨声,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空洞的眼眸一动不动,就像是两颗冰凉的墨玉石子,倏忽一动,猛地又转到右边。

那种僵硬,又猛然生动的反应,叫人毛骨悚然。

这是,寝宫。

滴答,滴答,滴答——

持续不断的雨声,直叫人烦躁,那种潮|湿的寒气,总会引起身体的痛苦。苍白修长的手指捋过长发,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屏风外,隐约有着细碎的交谈声。

赫连容掀开被褥,下床时,凝眉注视着自己的手掌,缓慢交握了几次后,似乎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同。

那种常年不散的寒意,消退了。

在雨天里,总会隐隐刺痛的骨头,仿佛在今日也安静下来,再没有半点兴风作浪的欲|望。

那蛊毒,被清了?

“……还没醒,不知道……”

那听起来,像是惊蛰的声音。

啊,惊蛰。

赫连容无声无息地靠近屏风,那声音就越发清晰起来。

“如今已是第三日,要是陛下再醒不过来,内阁那边就瞒不住了。”这是宁宏儒的声音,虽是平静,却也有几分不可察的担忧,“小郎君,您还是要早做准备。”

惊蛰平静地说道:“做什么准备?”

“陛下早已经安排了人手,只要您愿意,即刻就能出宫。”

“不必。”惊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笑,“这是在做什么?他不过是睡了几日,又不是真出了事。”

“倘若,陛下当真一直不能醒……”

惊蛰:“那我就带他出宫去。”

那听起来,就像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仿佛真的能做到。

宁宏儒仿佛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到惊蛰再道。

“宁总管,你就莫要再劝。朝廷之事,我所知不多,亦是无法帮到什么。不过,有什么我能做,能帮的,你尽管开口。但是这离去之事,就莫要再提。”

宁宏儒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郎君如此,奴婢自不会再劝。”

惊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话还真不像是他能说的。”

宁宏儒似是惊讶:“您为何这么说?”

“那人平日里瞧着,总是凶狠冰凉,我还原以为,他是那种哪怕自己死了,都要将人一起拖入地府的脾性,怎么会有这般,留有余地的抉择呢?”

这话一出,就连宁宏

儒都不敢说什么。

毕竟,这细究之下,也是对景元帝的亵渎。

这是何等大胆的指控。

不过从惊蛰的嘴里说出来,却也只是稀疏平常,他仿佛还觉得有趣,没忍住微弯眉眼,像是在笑。

一双大手,自屏风后伸了出来。

若天色再晚些,那真如某种恶鬼索命的画面,以一种强硬的力道将惊蛰拖了进去。

那一瞬间,就连宁宏儒也愣住,他的脚步下意识跟着走了两下,旋即听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出去——”

分明是平静至极的语气,却仿佛凝聚着某种狰狞可怕的怪物,带着异常庞大,扭曲的情感。

宁宏儒不敢停留,立刻退去。

屏风后,赫连容一手捧着惊蛰的脸,横在腰间的胳膊比起搂,更像是掐,那种庞然的力道,几乎让惊蛰必须踮着脚,仰着头,才能勉强承受住这怪异狂热的啃咬。

几乎叫人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赫,赫连容……你……”

惊蛰挣扎着要说话,可刚刚挤出几句话,又被拖了回去。

他的手被紧扣在身后,连动弹的余地也没有。

“你做……什么……你的身体……”

就算真的拔除了蛊虫,也根本不代表身体就能就此康复。蛊毒蛊毒,自然是蛊虫加上毒,拔除蛊虫后,效果显而易见,赫连容的体温立刻恢复许多。

只是并不意味身体内余毒已清。

这还需要时间。

赫连容还不能下床,他的伤口,经过短短三日的休养,根本不足以愈合,这激烈的动作,分明已将伤口撕裂。

惊蛰闻到那血气。

一时间,他所有的动作都跟着僵住,如同被掐住后脖颈的猎物。他生怕赫连容的伤口撕得更开,只能被迫承受那无端的撕咬。

直到惊蛰气喘吁吁,整个人都被舔得要化开的时候,赫连容这才松开了些,让惊蛰勉强能靠在屏风上喘口气。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惊蛰有气无力地骂他。

他的嘴唇异常红艳,唇珠被啃咬得红|肿起来,那微微翘起的模样,就好似在讨吻,更别说他眼角的嫣红,更似涂抹开的胭脂,让人忍不住用指腹缓缓擦拭,添上更浓更艳的一笔。

赫连容的手指,在腰间不经意擦过,再抬起时,指尖恰有血红,如同胭脂般,被他细细涂在惊蛰的唇间,继而,便是眼角湿|漉|漉的红痕。

那味道,让惊蛰面色微白。

无论多少次,他都不能忘记划开皮肉后,那血液喷涌出来的画面。

黏糊血红的液|体染红他的手掌,如同一个罪恶的刽子手。

“惊蛰,惊蛰,惊蛰……”

薄唇微动,赫连容喃喃着。

血红的双手,捧着惊蛰的脸,就如同那丑陋偏执的罪恶,也随之污染了他。

赫连容非得咬住舌尖,才堪堪忍住那种几乎碾碎他骨骼的兴奋,那颤栗的狂热掩藏在轻声细语之下:“你真是这世间,再懂我不过的人。”

那种病态的兴奋,沉浸在他的血肉之下,随着他的苏醒,化身庞然的怪物。

他是彻头彻尾,自私偏执的人。

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绝没有谁能独活的可能。

而正正是,从惊蛰方才平淡带笑的声音里,品尝到近乎一致的意图。

如何不叫赫连容兴奋到发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