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康妃想谋反吗?

并不。

一个外族入侵另外一个国家,这是一种侵|略,又怎能算是谋反?

她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都自有她的缘由。

所以,当秋莲说,外面有异样的时候,康妃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她让秋莲给她梳头。

秋莲的面色有些惶恐,可还是跪在康妃的身后,给她轻巧地挽着头发。

康妃多日在床,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病气,不过,这些都在秋莲精湛的技巧下被妆点得红艳起来。

秋莲轻声说道:“娘娘,您瞧。”

镜子中的康妃,看起来是多么的好看。

秋莲是康妃从宫外带来的婢女,在成为了康妃的大宫女后,秋莲一直忠心耿耿。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秋莲的脸,轻声说道:“秋莲,当年你发现我换了你的主子,为何什么都不说?”

这话,不亚于午夜梦回,一个女鬼扑到脸上。

秋莲打了个寒颤,眼里流露出惊恐的色彩。

一个人的性格要是发生了变化,那最可能发现的人是谁?

不是父母,不是家人,而是日夜跟在身边伺候的侍从。唯有他们是日日夜夜地跟在主子身边,轻易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让他们发现,更别说,是如康妃这样被完全取代了的人。

数年前,就在康妃入宫选秀之前,她曾出外踏青,在山崖不慎落水,回来后发了数日的高烧,醒来后,已经有点烧坏了脑袋,将之前的记忆都忘得差不多。

看着容貌相同,却是完全忘记了记忆的小姑娘,她的娘亲整日以泪洗面,可是她的名单已经报上宫里,半年后,她是铁定要入宫的。

所以,一切的训练都重头再来。

许是受到了惊吓,好端端的姑娘家一直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着被训练,直到有一天,她看着窗外的鸟叫声,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然后,她对着门口进来的女人,叫了一声“娘”。

从那一天开始,她会说话了。

与从前的声音一模一样。

然后,选秀,进宫,直到被封妃,再到后来,有了康的封号,秋莲一直都跟在康妃的身边。

什么都不说。

不是长得一样,说着一样的话,就是同一个人。

秋莲的脸色苍白,嗫嚅了声:“婢子不敢,您只是摔坏了头,又不是……”

脖子上冰凉的感觉,让秋莲猛地停住所有的话。

她是胆小,是怯懦。

在察觉到不妥的时候,只会将耳朵捂住。

只要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就算最后闹出事来,又怎么样?

只要秋莲能活下去。

她不会看到那么遥远的事情,她只想保住自己的命。

这本没有错。

在最开始的时候,也的确保住了秋莲的性命,直到今日。

康妃轻声细语地说道:“不论如何?[的,哪怕还没有解开,可那的确是一颗头。

外头的雪,在呼啸的冷风里,疯狂冻结了所有的暖意,仿佛连骨骼都要被冻僵。

景元帝总算开口。

“真好,你爱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也非常爱你。”

他的声音,远比雪夜还要薄凉。

伴随着那个被丢弃到康妃脚下的脑袋,摔出清脆的扑通声。

“真真是,父女情深。”

康妃瞪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她已经早早要求使臣团一定要离开。

远在她送出去最后一条消息之前,康妃就冒险动用了消息渠道,就是为了让使臣团早日离开。

留在京城是最危险的事。

哪怕像是山佑人遇到的,早已经在她的猜想里。可只要依计行事,那还是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景元帝就算再疯,很多事情都是不可能摆在明面上来做!

康妃看着那颗头,却不肯弯腰去解开。

仿佛这样,就不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也不会被迫直视那个可怕的猜想。

风声更厉,拍打着内殿。

包裹着的布条早已经要松不松,在那呼啸的风里终于支撑不住,被猛地吹开了松散的结带,啪一声脆响——

布条狠狠甩开。

一张熟悉惨白的脸,怒目圆睁地看着康妃。

寂静的宫殿里,忽而响起女人惨厉的叫声,如同地狱恶鬼般可怕。

宫室外的宁宏儒搓了搓手,感觉今日比起从前,还要冷得太多。

他听到康妃的惨叫,却是无动于衷。

康妃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在宫里的许多行动,至少在前期,的确几乎于无形,难以捉摸透。

永宁宫的火,是康妃放的。

是在觉察到危险的时候,就壁虎断尾的狠辣手段。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都一起死在了火里。

其实她不这么做,景元帝也未必会动手。

未必。

这是宁宏儒的猜测。

乾明宫知道康妃的身份有点时间了,就算康妃下手的痕迹再是悄无声息,可只要乾明宫不是个死的,总会觉察出痕迹。

只是没有动作。

什么时候有动作?什么时候下手?甚至要不要动手拦截那些消息?

哈,全都没有。

到底何时才会开始,这全看景元帝的心情。

这是乾明宫的唯一准则。

谁知道皇帝想做什么?

他可以轻易因为一点心情,就杀了人,也可能因为高兴,就随便将珍贵的东西拱手相送。谁都无法准确地知道……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不然,何必说他疯。

在那之前,他可是从来,都不管的。

康妃一路追着线索到了北房,查到了姚才人,得知了太后的事情,甚至更深一步挖掘陈明德藏着的秘密,可惜的是,在她

能知道之前,陈明德就死了。

他原本可以死得不那么快,可在觉察到局势不明的时候,在熬死了明嬷嬷后,陈明德就为自己选择了死法。

康妃在这里慢了一步。

她没能挖出来陈明德嘴里的秘密,却是顺着三顺,盯上了惊蛰。

再由惊蛰,抓住了容九。

她没看破容九的身份,却敏锐知道他不对劲。

宁宏儒长长叹了口气,如果康妃只是要谋算容九,这本也正常,可偏生顺手带上了惊蛰。

怎么就偏偏是惊蛰呢?

不知这骨肉相见的画面,而今的康妃,可是喜欢?

惊蛰一夜没睡。

他原是想睡,可是爬窗进来的云奎不许。他甚至还点灯吵醒了刚刚睡下的慧平,信誓旦旦地说着:

“不能睡,我们都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回来,如果真就这么睡了,说不定明天起来,就会发现两具尸体。”

慧平听了云奎的话,也是后怕。

“落钥后,谁还能随便走动?真当这皇宫,是什么来去自如的门庭吗?”

惊蛰问云奎:“你方才,可是看到他什么动作?”

不然,只是远远看到有人站在门外,怎么会吓得立刻冲过来?

云奎:“我远远瞧着,他的手里好似是拿着什么东西,而且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趴在窗边。”

他学着那个姿势,扭曲着样子给其他两人看。

惊蛰微顿,这是一个怪异扭曲的姿势。

就像是窗外的人想要听着屋内的动静,却不想被屋内的人发现自己的踪影——若是一着不慎,影子就会落到窗户上——所以,是自下而上窥探着屋内。

慧平搓着自己的胳膊:“还是别睡了。”

两票否决了惊蛰一票,于是一条惊蛰被拽了起来,变成了一只惊蛰,困顿地看着其他两人聊天。

第二天早上,他们三人成功熬出了黑眼圈。

惊蛰觉得自己巨亏。

昨天那人,真要图谋不轨,在看到云奎出现后,肯定会知道成算已经被看破,今夜再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是无。

可云奎和慧平很小心,直接守了一夜。

就在云奎哈欠连天回去杂买务,惊蛰和慧平哈欠连天地在洗漱,就看到世恩灵敏地从大门外窜进来,那动作就跟猴子似的。

惊蛰含糊地咬着枝条吐了口水:“大清早,你怎么从外头回来?”

这天色还没亮,就算是直殿司,这也才刚刚醒来呢。

世恩抓着惊蛰的胳膊,眼底满是古怪之色。

“昨夜,宫里出事了。”

惊蛰的动作停住,看向世恩,缓缓说道:“康妃?”

“你怎么知道?!”

世恩原本想要吊胃口的心思,被惊蛰这淡定的态度给打败了,他扒拉着惊蛰:“你怎么知道?难道是有我也不知道的人脉?是容九吗?”

不知,惊蛰的心里也是震惊。

昨天晚上,惊蛰还在和系统说着康妃的身份,他正打算下一次和容九见面前要谨言慎行,绝对不能落单。

等见到容九后,就把他对康妃的猜测全盘告知。

或许,就连昨夜被派来窥探的人,也许是康妃的人呢?

……可怎么一夜之间,康妃就出事了?

有那同样外出洗漱的人,听到世恩的话,都围了上来。

“怎么说?你怎么知道康妃出事了?”

世恩哼哼地说道:“昨夜侍卫包围了康妃的新宫,你们说,会出什么事?”

这宫里,任何一处地方,都可能会有内斗,会有各方的人手,可唯独乾明宫和侍卫处不会有。

乾明宫死的人够多,越来越多,就越来越少可能泄密。尽管轮换的速度快,可能近身伺候的那几个,却是少有犯禁。

至于侍卫处……

莫看韦海东是个远看憨厚的人,实则这个男人心思深沉,焉能知道他流露在外的模样,不是他的面|具之一?

他待景元帝忠心耿耿,是绝对不可能背弃皇帝的刀。

侍卫出动,那只得说明,是景元帝亲下的命令。

惊蛰在震惊之余,也感觉到安心。

景元帝出手,那应当是没有后患。毕竟他是一个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雷霆的人,斩草除根,才是他的性格。

关乎康妃的事,很快就传入寿康宫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