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这些都是寻常的滋补药,照常吃就好。”容九神色淡淡,在床边坐下,抬手捏了捏惊蛰的伤脚。

惊蛰惨叫了声,“疼疼,好痛。”

“没摔断脚,算你命大。”容九扫他一眼,“就只会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男人的声音淡淡,语气却绝不是如此。那冷漠的声音里,的确带着淡淡的煞气。

不然,刚才也不会几乎吓傻了鑫盛。

容九说过许多话,寻常这么一问,惊蛰未必能立刻想起来。可眼下电光石火间,他的确想起来了。

——“任何因你活下来的人,我会亲手扭断他们的脖子。

——“你救一个,我就杀一个。”

惊蛰:“……这伤也算不得严重。”他下意识抓住容九的衣袖,多少是怕他真的要做些什么。

……他就仅仅只是拉了拉,没上升到救人的地步呀。

见容九没说话,惊蛰又探了探身,轻声说:“我身边的朋友,也没几个,这样的人不多。我也不是谁来,都会帮的。”

容九神情冷漠,是不多,但也足够多。

多到让人厌烦的地步。

惊蛰抱着药包,蠕动了几下,滚到容九的身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会吃药,容九,你别气了。”

容九斜睨他一眼:“你真的会听话?”

惊蛰大力点头。

男人淡漠的黑眸里,倒映着小小的人影:“好,那吃完一次,会有人再送来。往后都得吃,不可忘。”

这如晴天霹雳,把惊蛰轰了个茫然。

“……我,这,还有啊?”

容九:“我何时满意,何时才能停。”

惊蛰:“……”

好冷酷,好无情一人。

新的宫室内,康妃刚刚歇下。

她将养了十来日,这夜间惊魇,才算是好了些。

许多人都觉得,康妃这一次倒霉透顶。这天高物燥,秋日多火的事,还真真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位主子性情柔弱,不管是哪个宫妃,都能爬到她的头上,尽管是妃位,可有些时候,却是连嫔位都不如。不过,她手下,却是有几个能干的宫人,从不叫永宁宫在外受欺负。这一次永宁宫遭灾,也得益于这些人手脚麻利,这才很快将康妃一行人安置好。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守夜的宫人刚跺了跺脚驱散困意,就猛地站直了,而后又欠身。

康满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跟前过,一个两个都屏住呼吸,不敢懈怠。

康满初到永宁宫时,名字本来是要避讳尊者,不该再用康字。

不过康妃仁善,并不在乎这个,并未让他改了。

于是康满还是康满,性情,也是一

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巡逻完后,康满确定无事,这才又回到自己住处。在地上,已然跪着好几个宫人,有的是太监,也有的,是宫女。

他们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一个两个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情,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康满缓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在屋里前头的椅子坐下,淡淡地说道:“想好要怎么说了吗?”

“小的,并未泄露……”

“一直都是照着爷爷往日的吩咐做事,不敢怠慢。”

“……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您……”

“冤枉,这真的是冤枉……”

“冤枉?”康满听着他们的七嘴八舌,笑了起来。只是这笑,看着是狞笑,“咱家冤枉了你们?”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好像刚刚的吵闹是幻觉,所有人都不敢再给自己辩解。

康满:“好,是冤枉,那尔等说说,近些时候……”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咱家做事,为何处处不顺,总有人提前一步,将咱家的布局打乱。”

他的眼神如同锐利的鹰眼,扫射着每一个人。

“不是你们,那又会是谁呢?”

康满越是温和,底下的人就越是哆嗦,那是怕到了极致。

可他们也知道,康满到底为何生气。

自打永宁宫走水后,不管康满想做什么,总会莫名其妙办不成,原本照计划进行,只会顺利,却时常阴沟里翻船。

就在康满大发雷霆的时候,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而后,有人站在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康满,康妃娘娘想见你。”

康满立刻止住了话头,狠狠瞪了眼地上这群人,这才又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走了出去。

待康满离开后,地上这些人才大口大口喘气,像是逃出了升天。

“……到底是哪个,背叛了公公,还不如快些招了,免得祸害我等。”

有个细细的女声说道。

“就是,我不想再面对公公的怒火了。”

“到底是谁……”

细细碎碎的话,接连响起。

底下这些人,互相怒视着彼此,却又都带着畏惧。

行知与行和两人靠在一起,都低着头不说话。他们既不参与这些无用的对话,面色也苍白得很。

他俩比起其他人,更知道康满暴躁的原因。

……这两日,慎刑司,在挖康满的过去。

可康满,这一步步走来,可全都是血印。

根本经不起挖掘。

那群人才是真正的秃鹫。

康满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如非必要,他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的接触。

这才是康满暴怒的原因。

主殿内,燃着淡淡的清香,有些好闻,吸进肺腑,会叫人有些困顿。

这是特制的安神香。

康妃夜里容易惊醒,这安神香,就是为了安抚她过于

羸弱的精神,这才会每夜都点着。

康满悄无声息地穿过外侧,绕过屏风后,跪倒在了柔|软的床榻前,轻声细语地说道:“娘娘,奴婢来了。”

一双柔弱无力的手,从床帐内伸了过来,康满连忙双手扶着,很是小心。

“康满,咳咳……”康妃咳嗽了两声,慢慢地说道,“你瞧,这月亮,是不是很漂亮?”

今夜无月,又在殿中,怎么能看到月亮?

康满并没有觉得康妃的话很奇怪,反倒是跟着笑了起来:“娘娘说得是,这月亮,的确非常漂亮。”

比起京城更美,更大的月亮,是在家乡的前一夜,抬头看到的月亮。

康妃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眺望着窗外,低声说了一句话。这听起来,有几分不像是官话。

倒是有几分塞外的感觉。

康满好似没听到,继续跪在床边。

宫外,沉家。

原本已经睡下的沉子坤披了件外衫起来,独自走到了书房。

茅子世正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任由着管家给他上药。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气,随着管家的包扎,又染上了奇怪的清香,那是金疮药的气息。

沉子坤家里,放着的药物,那都是最好的。

宫内宗元信出手,能不好吗?

就算茅子世也有着不少好药,可有些还是比不上沉子坤这里的库存,在他负伤的时候,他总会往沉府跑。

沉子坤都快忘记,这是第几次看到茅子世负伤,偷偷爬墙来沉府。

茅子世第一次爬墙的时候,正好撞见沉子坤夜半在赏月,结果墙头好大一个黑影翻过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沉子坤沉默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小师弟笑嘻嘻地抬起头,“诶,沉大人,快拉我一把,我这手好痛。”

那一刻,持身端正,性情沉稳的沉子坤却是在想,父亲何以在最后,收了茅子世这么个混世魔王?

这性子,和父亲,可完全不像。

想归想,可沉子坤还是拉了茅子世起来,又亲自给他上药。

后来次数多了,沉府的人也习惯了。

要是巡逻的时候,再发现个血人,莫要慌张,先看看是不是茅子世。这要是,就先把医官拉来,再去通知沉子坤。

不过,这一回,沉子坤的伤势看着不算严重,只是在胳膊上划拉开两道伤口,看着有点深,不过也只是皮外伤。

这种伤势,在茅子世的身上,已经算是小事。管家也能够忽略那血气,快|手快脚给他包扎好。

茅子世动了动胳膊,笑嘻嘻地说道:“刘管家,你这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刘管家无奈苦笑:“小先生,这可都是在你身上磨砺出来的。”

茅子世是老院长的弟子,府上的人,时常称呼他为先生,因为岁数最小,所以又加上个“小”字,听到茅子世总

是耷拉着脸。

“我都什么岁数了,还总是叫我小先生。”茅子世不死心地说,“就叫我先生不成吗?”

沉子坤淡淡:“只要你一日还往这跑,你就还只能是小先生。”

一听这话,茅子世选择闭嘴。

他可不舍得沉叔这里的好药,景元帝那人闷|骚得很,看着不喜欢沉子坤,可是这屋里的好药,可全都是上等出品。

就这玩意,茅子世想要,那还没有呢!

他可不得多蹭点?

刘管家退下后,沉子坤走到茅子世的身边坐下,打量着他胳膊上的伤势,淡声说道:“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茅子世笑着说道:“去鸿胪寺走了一趟,这些外族人,真是会藏,好几个身手可不错。”

鸿胪寺这些人,看着虽然安分,这可都是因着外面护卫的震慑。要不是有这重重的戒备,他们早就心思乱动。

不过,景元帝特特将他们放在鸿胪寺,也不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分守己”。

试探,观察。

就如同在观察着一群蚂蚁,饶有趣味地注视着他们争斗。

茅子世隐约猜得到景元帝的想法,却也只能说是疯子。

寻常人,谁敢拿这样的事来试探?

要是一个不小心,翻了车,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过,这一回去鸿胪寺,茅子世却是知道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来沉家前,茅子世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

眼下乾明宫,应该收到了消息,只待明日皇帝陛下醒来。

他们都知道景元帝的怪癖,如非必要,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惊扰。

沉子坤的脸色微沉,“轻举妄动。”

他知道鸿胪寺那批人,是有着用处,可茅子世这试探,多少是打草惊蛇。

茅子世哎呀了声,跟团烂泥似地软在椅子里,“沉叔,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陛下那人,霸道得很。很多事情根本不在乎,洒脱得很,结果事态的发展,却偏是要全盘掌控,你说说,怎么会有他那样稀奇古怪的人?”

分明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不在乎,总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一把火烧个干净的狠辣脾气,却什么都要掌握在手里。

这压榨只是他们这些可怜虫。

茅子世被景元帝压榨,每次能吐槽的人,也就只有沉子坤。

沉子坤:“他,是年少所致。”他的声音,有些轻飘飘,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其实在景元帝十岁前,沉子坤很少能见到他,寥寥几次,还都是在慈圣太后的生辰宴上。

尽管那会,先帝和慈圣太后的感情已经闹崩,可是每年生辰宴上,慈圣太后还总是能保持着精神头,少有发作。

怕刺激到慈圣太后,九皇子的位置,总是被安排到最偏远。

沉子坤看过他独身一人,沉默吃食的模样,也偶有看到他,对着近侍无奈地笑了笑。

岁数虽小,却非常得体。

是个有点沉默寡言,却还是很温和的孩子。()

到底又是怎么一步步,成为现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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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能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那暴涨的控制欲,却是可怕到了惊人,如同两个暴烈的极端。

茅子世还是没忍住:“沉叔,我实在是纳闷,你说,你那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话他说起来,或许有些大逆不道。

他说的,可是一国的皇后。

是慈圣太后,是景元帝的生母。

可他又是老院长的弟子。

抡起辈分,他和慈圣太后,竟和她是一个辈分。

之所以称呼沉子坤为沉叔,不过是茅子世敬重他,不然,他是可以光明正大称呼沉子坤的表字。

正因为如此,沉子坤听他提起,也只是无奈地露出苦笑。

“她待感情,非常纯粹。”沉子坤很少说起过去的事,一时间,还有点恍惚,“因为纯粹,所以容不得半点背叛。”

先帝给过她希望,又狠狠摔碎了她。

“陛下,是她所生,虽然看着不像,可实际上,在这点上,或许和她,也有几分相似。”

沉子坤看向茅子世,声音里带着几分古怪的沉闷。

“你先前说,陛下或许有了……倘若这是真的,切记慎之再慎之。”

倘若一朝出事,景元帝只会比慈圣太后更加疯狂。

茅子世的脸色古怪了起来,沉叔不知道景元帝喜欢的是谁,他还能不知道吗?

那不仅是个男的,身份还尤为特殊。

这能闹出什么问题?

不过,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差距,茅子世也觉得危险。

惊蛰这样的小人物,轻易不被人发现,可要是被发现了,惊蛰根本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对比起景元帝,亦或者太后,想要捏死他,就如同掐死一只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