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秋日螃蟹,就算再怎么性寒,顶多是让脾胃虚弱的人会有反应,不会有这么连片的反应。

如此汹涌之势,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的食物相克。

在太医们施救的时候,宗元信漫步在宴席中,时而闻一闻螃蟹的香味,时而去尝尝花草,更是拿筷子,去沾桌上的热酒,凉茶来吃,种种奇怪的行为,都显得非常怪异。

韦海东走了过来,皱眉问道:“宗御医,可有什么眉目?”

他们现在还在审问宫人,可是这次秋日宴参与其中的宫人何其多,光是各宫带来的宫人,就已经几十的数量,就跟别说御膳房,御茶膳房这种。

宗元信:“虽还没有十成把握,不过药不是下在食物里,可以将御膳房的审问押后,先审御茶膳房的人。”

韦海东敏锐地说道:“毒是在茶水里?”

“没有十成把握。”宗元信瞪了他一眼,“你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个准信。”

这宫里的破事,他才懒得参与。

要是韦海东听着他的话,却查错了方向,那责任岂非在他的身上?

不过,宗元信的确是在茶水里,吃到了有点熟悉的味道。

很淡,混在茶香里,几乎难以觉察。

韦海东叹了口气:“就算是在茶水里,却也不代表下药的人,就是御茶膳房的人。”秋日宴这么多人,要是有人越过了御茶膳房的戒备,偷偷下了毒,要揪出来并不那么容易。

韦海东头疼地去了。

审到最后,因为御膳房的嫌疑的确最小,所以朱二喜才得以回来。

御茶膳房的人也回去了些,可余下的人与各宫妃带来的宫人一起,仍是被关着。

惊蛰听完,忍不住说道:“那位宗御医,似乎从头到尾,都没说是毒?”

在他的嘴里,说的是药。

容九赞许地摸了摸惊蛰的小狗头:“那的确不是毒。螃蟹性寒,吃多本来就容易身体不适,后宫女子娇弱,再加上极寒之药的冲击,很快就有反应。”

惊蛰:“这投……投药,可一点都没看出来好处。”

没有死人,只是身体不适。

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再加上这么出丑,这些宫妃肯定对幕后人恨之入骨。

平白给自己招惹了这么多麻烦,却

一点都没讨到好处……难道,那人只是为了宣泄恶意,就是想看其他人出丑吗?

惊蛰有时聪明,有时在一些事上,又有点天真。

容九淡声说道:“这次秋日宴,是德妃第一次主持,她想面面俱到,办得漂亮,所以很费精力。”

这几乎是在明示。

惊蛰讶异:“就只是这个理由?”

为了打击德妃的威望?

容九:“或许也有别的缘由。”

容九没有说死,可这还是让惊蛰沉默了。

秋日宴出了这么大的事,主办者肯定会丢大脸,再加上她自己也中招了,如此出丑,更是尊严扫地。

而且最开始,下药的选择,是食物。

如果真的顺利得手,那就是秋日宴上的食物“不新鲜”,不是谁都有宗元信那样的本领,外人也未必会知道。

那么,倘若一切顺遂,那事情就是这样发展——

秋日宴上的食物不够新鲜,让参加宴席的宫妃上吐下泻,危及生命。主持的德妃尊严扫地,而御膳房上下,都会被牵连。

这就是系统在获得多余的能量后,第一时间选择警告宿主的原因。

它经过精准地计算,得知宿主惊蛰会在乎。

惊蛰不能想象倘若他失去明雨……

还有朱二喜与三顺。

惊蛰:“这后宫的争斗,何至于到这个地步?”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茫然。

因为景元帝喜欢。

乾明宫甚至是有意在纵容这种疯狂,不管是前头偷|情的章妃,还是她后来蓬勃的野心,与今时今日,秋日宴的纷争,归根究底,都是因着后宫里这种无形弥漫的气场。

无比扭曲,又极度怪异。

“黄仪结被废除贵妃之位,后宫余下份位最高,就是德妃。”容九薄凉地说道,“拉下她,其余人才有出头之日。”

惊蛰匪夷所思:“可是,你不是说,陛下根本不在乎后宫,那……”

“能踩着其他人的尸骨爬上来的,会拥有更多的权势。”容九冷笑了声,“太后称病,德妃若是失权,那后宫总该有个管事的。”

惊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点心眼,是着实不够玩的。

就在这节骨眼上,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食盒。

惊蛰下意识要站起来,却被容九强硬地抓住胳膊,不许他有任何的动弹。

惊蛰一愣,看了他一眼,那侍卫已经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在桌上。

“石黎?”

惊蛰看清楚那侍卫的脸,心头不免松了口气,这好歹还是个认识的。

石黎:“我给你们送吃的。”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僵硬,挑开食盒的盖子,石黎快|手快脚地将东西全都拿出来,摆了满满当当一桌。

惊蛰:“……这吃不完。”

他们就两个人。

蛰下意识看向石黎,石黎敏锐地说道:“我已经吃过了。”

将最后一道菜摆放完后,他又麻溜地拿出两副碗筷,然后以飞一般的速度消失在了门口。

惊蛰迟疑:“他是不是很怕你?”

石黎的表现,一点都没看出来buff的影响,反倒是将敬畏这两字表现得酣畅淋漓。

他头前就很想问了,不过那会没来得及,这一次又看到石黎,实在是没忍住。

“有吗?”容九随意地说道,“我有时还是挺温和的。”

哈,有时。

惊蛰咳嗽了声,算了,还是不说了。说得越多,反倒像是在坑害石黎那小子,对他来说,估计容九越少惦记他,越是高兴。

惊蛰选择吃菜。

他先是给容九塞满了一碗,然后慢吞吞地给自己夹。

容九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倒是有几分惊奇。

他和惊蛰一起吃饭的次数稀少,只有那么寥寥一二次,那时候,惊蛰害怕他都来不及,竟会记得他那会夹的菜。

惊蛰感觉到男人在看他,下意识看了过来,容九拿起筷子,“快些吃。”

容九这么说,惊蛰的动作反倒是慢了下来。

不知为何,男人这话,总给惊蛰一种吃饱后就要被宰的错觉。

他慢吞吞扒饭,突然发现,这菜好吃归好吃,却有个看着奇怪的事,在容九的手边,还放着一盘……看着应当是用血做的菜。

什么血,倒是也没看出来。

可是这种荤腥,不是一般人都会避讳?而且,容九……

惊蛰想象不出容九爱吃这个的模样。

容九的口味,据他观察,还是偏清淡的,不喜欢甜腻,也不太喜欢辣口。

当惊蛰眼睁睁看着容九又夹了一块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

“你不是……你喜欢吃这种?”

惊蛰的眼神暗示,就飘向了那道菜。

“老人不是常说,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容九略有古怪地笑了笑,“有备无患。”

惊蛰登时手里的碗筷有千斤重,拿都快拿不稳。

……容九这话,是什么意思?

惊蛰:“这话,也做不得准,若我吃多了鸟翅膀,难不成还能飞?”

容九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嘲讽的凉意:“你要是能飞,我可得先把整个后宫,都先罩上网兜,免得你一个扑腾,就飞到宫外去了。”

哈,吃饭,吃饭。

惊蛰继续低头扒饭。

可这眼睛的余光,还是忍不住去看那道菜。

“你很想吃?”

容九的声音凉凉响起。

惊蛰连连摇头。

容九:“无事,你要是喜欢,”他从桌下,摸出了一把匕首,那冰凉的外壳被褪|去,锋锐的刀锋在男人的指尖上跳舞,而后落在桌上。

他用刀锋对准自己,却将安全的匕柄端推到惊蛰的手边。

“你随时可以尝试。()”

容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是那黑沉眼眸里,却蕴含着某种如猛兽般的凶狠,那像是能够把人燃烧的滚烫。

惊蛰已经很难忽略这种鲜明的暗示,他凄凉地看着满桌的菜,艰难地说道:我,比较喜欢吃热食。?[”

容九凉凉地说:“人体内的血液,也是温的。”

冷白的指尖摩|挲着锐利的刀锋,惊蛰看得胆颤心惊,都生怕下一刻,就真的哗啦开一道伤口。

“你,不,我为什么要喝人血?”惊蛰果断摇头,“它就算是热的,我也不喝。”

容九若有所思,将刀锋收了回去。

就在惊蛰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不会再被提起时,容九撸起袖口,露出一小截胳膊。

惊蛰心头悚然,有种古怪的预兆一闪而过,他霍然起身。

冰凉的刀锋划开皮肤,近乎无声的血肉崩裂,带来了鲜血的香甜。

垂涎的渴望,是最开始翻上来的,紧接着,惊蛰感觉到了奇怪的饥|渴。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为何,人就已经扑到容九身前,头疼地看着那流淌下来的血。

虽然割开的伤口不算大,可血流如注,已经滴下来。

惊蛰觉得头疼,然后气得胸口也疼。

“我去给你找人来。”

他语气硬邦邦的,抬脚往外走去,就要叫人,“石黎……”

的确守在门外的石黎脚动了动,紧接着又听到一个阴森冰冷的声音。

“擅闯者,死。”

石黎立刻如他的名字,化身石像,在门外扎了根。

他忍住了冲进去的欲|望,闭上眼,和那种奇怪的召唤力抵抗。

不能动。

石黎想,敢闯进去,真的会死。

陛下对屋里的那位,有着非一般的偏执,那古怪的占有欲让人看了心惊。

屋内,却是一派奇异的景象。

惊蛰被压在椅上,容九站在他的身前,就将他左右逃窜的道路都断绝了,一根手指滑过伤口,很快染上血色,“为什么不喝,你不是在渴望这个?”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郁,惊蛰感觉自己呼吸间,都在吞|吐着这种可怕糜烂的气息,他猛地咬住下唇,这才忍住大喊大叫的冲动。

“我不喝。”

他已然觉察到血气对他的吸引。

这影响到的,不只是其他人,还有惊蛰自己。

他的双手抓着椅子扶手,用力到几近痉挛,手背上都迸出了青筋,却也没动弹一步。

容九的声音近乎诱哄,冰凉里,有着暧|昧的温柔,“你难道,不喜欢我,不想拥有我?”

有那么一瞬,惊蛰感觉到自己的心神,都被容九的容貌,声音,语气给蛊惑,这个男人,只要他愿意,他拥有着近乎妖魔的魅惑,轻易就能够动摇人的心神。

惊蛰艰难地摇了摇头,这下连话都不说,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就生

()怕再闻到那甜美的气息。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将血味归结于甜美,就忍不住作呕。

惊蛰咬住牙齿,感觉到渴望的唾液充满了口腔,疯了。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根本无法接受。

容九的声音,终于染上了压抑的兴奋,他的牙齿微微颤抖了两下,那种贪婪的欲|望在眼底短暂浮现,如同一头可怕的怪物。

湿腻冰凉的手指抚上惊蛰的手背,带着刺目的血红,他的力气很大,惊蛰几乎都要觉得自己的骨头被他捏碎。

惊蛰的手被扯了下来,容九掐住他的脸,低声说:“你需要这个……”

惊蛰挣扎着抱住容九的胳膊,“我不需……”两根染血的手指捅进嘴里,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焚烧起来的饥|渴,几乎将惊蛰的骨头血肉都熬干了,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度起来。

舌头被无情地镇压下,连带着微不足道的挣扎,容九抬高手腕,将伤口抵在惊蛰的嘴边,那一瞬滴落进去的血气,几乎让惊蛰的身体挣动着。

不……

惊蛰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疯狂的渴望与理智的挣扎在他的眼底闪烁,他的呼吸在颤抖,带着炽热的渴望。

可他到底还是一点、一点,努力拉开了容九的胳膊。

湿|漉|漉的两根手指被抽了出来,其上的血色已经消失无踪。

惊蛰吞到了第一口血。

他猛地弓下腰,黏腻的感觉让他想吐,可无名的渴望,却让他期待更多,他需要……更多……更多……

容九看着惊蛰的挣扎,露出几分忍耐的叹息。

“还不够?”容九自言自语,不知何时,那把匕首重新出现在他的手里,“真是能忍,惊蛰,你的忍耐力,让我钦佩。”

男人的话听起来像是赞许,可是冰凉里,又泛着尖锐的恶意。

不够……

到底是惊蛰的渴望还没被满足,还是容九恶毒的欲|望没有平息……他还想看到更多,希冀着更多,还想让惊蛰露出更挣扎,更痛苦,更加无法控制的一面。

匕首压在脖颈处,细腻的皮肤被划开的瞬间,惊蛰猛地抬起头。

他近乎彷徨地看着容九,血色,从肩头流淌下来,几乎是燃烧起来的焰火。

而这个如同恶鬼的可怕男人,正朝着他伸出手。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