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夏日炎炎,烈阳将庭院中的草木晒得低垂下来,好些个都恹巴下去,花匠只得在早晚的时候频繁补水。
蝉鸣在树梢,间或响起。
可许是因为春时刚经过虫潮,这宫中大多数主子都尤为不喜,往往会让宫人给黏下来。
以至于,这蝉鸣,只得在直殿监几处才偶有所闻。
姜金明同样不喜欢,不过他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没心思去指挥手底下的太监将这事给办了。
姜金明忙,惊蛰自然跟着他一起忙,每日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暮色暗淡,差点连饭都没赶上。
慧平总是会给他留,特意挑的不那么容易腐坏的。
惊蛰扒饭的时候,就看到慧平坐在门槛处,借着最后的余光,在给自己纳鞋底。
之前的鞋子底都快掉了,慧平不是那么擅长做这些,总是到不得已的时候,才来补。
惊蛰三两下将饭吃完,一抹嘴就出了门。
“给我。”
惊蛰看不过眼慧平这做上两下,就得举着对眼的行为,到底是将东西抢过来,都不用怎么对光,凭着感觉,三下五除二就给弄好。
慧平顺手给换上,踩着走来走去,笑着说道:“可算是合脚了,之前总担心它掉。”
惊蛰:“你下次该换双鞋,看着,好像小了点。”
慧平:“穿习惯了,换宽松的反倒不适应。”他坐下来,叹了口气。
这屋外还有点凉意,晚风习习,吹得人很是舒服。
“叹气做什么?”
“哈哈,是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慧平笑了笑,“你有没有发现,伙食也好了不少?”
惊蛰微讶,这个倒是没察觉到。
他虽然在吃上有偏爱,可到底是从北房那样的地方出来的,就连主子们吃的东西都可能有馊味,就别说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很多时候,惊蛰对这些不太敏|感。
慧平一
看惊蛰这样,就知道他什么都没感觉。
“从前,尤其是到夏天,吃进嘴里的东西,往往总有馊味。就除了掌司那边能好点,我们可真是不当人看。”慧平靠在门边上,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好歹是饭,那也得吃。但现在,吃上的时候,居然什么异味都没有。”
别说有异味,甚至吃起来都比从前好吃许多,就像是换了个厨子一样。
甚至有些时候,还能吃到一些荤腥。
这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一件美事儿了。
慧平想起从前吃的东西,再想想现在的差别,自然觉得日子美好许多。
惊蛰笑了笑,拍着慧平的肩膀:“往后,你也去做掌司,日子能过得更好。”
慧平哈哈大笑:“靠我做掌司,那还不如靠你。”
惊蛰笑着摇头:“这话可说不得。”
不出意外,姜金明应该会在掌司的位置上做许久,惊蛰顶多就充当他的左右手。
且近来,惊蛰多少有忧愁事。
自然和黄家有关。
许是猜到了惊蛰对黄家的关注,郑洪陆陆续续帮他带了不少消息,一看就是特地关注的。
景元帝很雷厉风行,再过两日,黄家的判决就要下来。
他心里惦记着这事,面上却是不显。
但直殿司的人能看出来,最近惊蛰的心情很好,见人三分笑,就没见他垂头丧气过。
忧愁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决断,高兴却是知道他们再如何,也逃不去判刑。
直殿监缺失的人手,已经陆陆续续补全,而今虫潮的风波也渐渐平息下来,宫廷各处再没有弥漫的古怪香味。
奉先殿倒是还在重建,偶尔晨起路过时,能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声响。
姜金明忙碌起来的原因,和这多少有几分关系。
惊蛰捶了捶肩膀,望着外头逐渐暗淡下来的暮色。残阳在地上拖出怪异的红痕,如同遍地的血。
“惊蛰,你在想什么?”
许是惊蛰安静的时间太长,长得慧平都忍不住发问。
惊蛰:“我在想,该送点什么礼物。”
这无疑是个问题。
容九接连送了惊蛰这么多东西,礼尚往来,惊蛰不可能只是收下,却什么都不做。
然送礼,又能给容九送什么?
容九和父母的关系不好,尤其是他自身的毒都与母亲有关,惊蛰特意避开了生辰礼的话题,免得送礼不成,反惹人不高兴。
可想来想去,却也没有合适的。
总不能一直做衣服……尽管容九看起来,好像非常喜欢。
上次和容九同床共枕时,惊蛰就发现了,容九身上穿的正是他做的。
那布料和针脚看起来可真眼熟。
慧平:“他喜欢什么?或者有什么偏好?”
惊蛰的脸色有点古怪,
喜欢杀人,喜欢斗兽……这俩还是他之前问石黎得到的答
案,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他头痛地揉着眉心,好在不着急,想不出来就慢慢想,总有能想到的那天。
【那本册子。】
系统蓦然在惊蛰心里说话。
惊蛰:“绝无可能!”
他断然说道。
别个也就算了,这个……
除非容九的蘑菇能变小再说,不然惊蛰觉得自己可能会死掉。
他是能牺牲色相没错,却还不想去见阎罗王。
哦。系统在惊蛰心里老实感慨,原来人类交|配会死。
惊蛰:“……不是这个意思!”
系统有时候也是个蠢的。
惊蛰面无表情地想。
倒不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翻身做主人的可能性,只是一来,他到现在都没有跟容九说实话,也不敢袒露他自己假太监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容九的气势。
那种冷厉强势的人,尽管惊蛰对自己再自信,却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把容九压在身下。
……经过之前几次擦枪走火的经历来看,容九显然也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可恶。
【任务八:查出明嬷嬷的死因】
一个任务突如其来,惊蛰和系统都沉默,片刻后,系统的声音重新响起。
【宿主,这是经过调整后,属于宿主应该能完成的任务范畴。】
之前说的调整,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而今总算有了些许变化,可惊蛰听着系统这话,不由得回道。
“你之前的主线任务是要辅佐瑞王登基,那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辅佐瑞王登基,是为了阻止景元帝的恶行,挽救赫连王朝的颓废。】
重点不在于瑞王登基,而在于后面的避免山河入侵,国破家亡的惨剧。
要主线任务是辅佐瑞王登基,那就算一百个惊蛰来,也绝改不了这任务。
惊蛰揉了揉眉心,“可调查明嬷嬷,和挽救山河有什么关系?”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惊蛰抿唇,要不是系统提起,他都快忘记明嬷嬷这个人。
她比陈明德死得还早些,是在虫潮里死去的,尸体都是被侍卫给翻检出来,现在估计都不知卷铺盖安葬到哪里去。
想要把尸体挖出来检查是不太可能,不过,侍卫处应该是有调查的结果,而且,当初陈明德还活着,明嬷嬷死后,这消息应当会送到他的手里,或许也会有些只言片语。
三顺那时候一直跟在陈明德的身旁,说不定会知道点什么。
慧平就见惊蛰猛地起身,丢下一句他要去御膳房的话,就急匆匆走了。
慧平看了眼现在的天色,嘀咕着:“这个时辰去御膳房,未免也太晚了些。”
…
三顺在御膳房已经待了好些天,受欢迎的程度,比明雨更甚。
无他,三顺力气很大,又是个憨厚老实的,寻常被人问,多是会去帮忙
。
那一把力气_[,这样好用的家伙,谁又不喜欢呢?
明雨并没有拦着其他人“利用”三顺这力气,只是会拦着些过分的行为,然后回去的时候,教着三顺什么可以接受,什么不能接受。
三顺虽不是什么聪明的,可胜在会听话。
“惊蛰,这。”
明雨带着惊蛰去了他们的住处,正好他们两人在一间屋,也很是方便。
进门,就见三顺高大的身子,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正小心翼翼地剥着什么。
明雨:“三顺的力气太大,控制不好精细的力道,让他先剥着,练久了总能练出来。”
如果不想一辈子就当个砍柴烧火的,那在厨艺上,总归是要练一练。他这把力气在厨事上很受欢迎,就是得学会控制。
三顺听到惊蛰和明雨的说话声,就下意识抬起头来,朝着惊蛰咧嘴笑了笑,“惊蛰。”
他看起来,比之前开朗了些。
御膳房的事情虽然多,使唤得他团团转,可这对三顺来说未必是坏事。做得多了,想的就少。
以三顺的脑袋瓜子,太复杂的事情,他想不明白。
这就让惊蛰有点犹豫,他再来问三顺关于北房的事,说不得会挑起他的伤心事。
只他不说,三顺却主动提起。
三顺小心翼翼地捏着豆子,“惊蛰,往后,我能出宫见见师傅吗?”
这说的见见,怕是去祭拜。
寻常宫人,尤其是太监,想要出宫不容易。
惊蛰没有哄他,而是将他有可能出宫的几种情况都分析了下,最后说道:“在三四年内,只能找人替你去扫一扫墓。”
明雨嫌弃惊蛰说得太过直白,拍着三顺的肩膀说道:“现在是没办法,可谁能说将来不成?你师傅最惦记的就是你,会体谅的。”
三顺没有表露出难过的神情,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惊蛰:“三顺,有件事我想问你。”他提起明嬷嬷的事。
“我想不通,那天雨势那么大,明嬷嬷为何要冒雨出去?”
明雨凉凉地说道:“某人不也是。”
惊蛰咳嗽了声:“那不一样。”
三顺摸着头,顺手把豆皮也抹到脑门上去,“伺候明嬷嬷的,一直都是荷叶,那天是她送明嬷嬷出去的,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明嬷嬷才匆匆走的。”
明雨在北房待的时间,比惊蛰还多了几个月,对明嬷嬷和新来的荷叶相处,也是有点印象。
“说来奇怪,前头的荷叶死了后,明嬷嬷消沉了很久,我原以为她会继续这样。可是新来的荷叶来了不久,她好像振作了起来。”明雨道,“而且,立冬和她,应该是有往来的。”
三顺跟着点头。
惊蛰之前回北房时,立冬的怪异,他看在眼底。
“那明嬷嬷出事后,尸体又是谁去认领,怎么处理的?”
这事,三顺还记得。
()虫潮消退后,陈明德的身体更不行了,时常在屋内坐着,而宫女那头闹起来,说明嬷嬷失踪时,是他过去看的。
明嬷嬷在雨天离开,再加上外头的虫潮,有可能出什么事……大家都心里有数。
又一日,侍卫处就来问过他们。
明嬷嬷那会的尸体,已经被啃得不成人形,宫女们都不敢去看,所以最终去辨认尸体的人,是三顺。
三顺比划了一下:“明嬷嬷的尸体不完整,被蛊虫吃掉了不少,身上的宫衣破开了,被咬了不少洞,我是从她的靴子和衣服,认出来的。”他的表情淡淡,并没有因为死去的人很熟悉,就有什么感觉。
三顺在情感上,总是比其他人迟钝。
只有熟悉的几个,才能惹来这傻大个的表情。
惊蛰若有所思:“破开……”
一直在边上听着的明雨抬头:“破开这个词,哪里不对吗?”
惊蛰顾不上回答,看向三顺:“你说的破开,是那种被光滑物体割开的那种破吗?”
三顺看到什么就会形容什么,并不会有多余的词汇,如果他说一件东西是破开来,那就意味着它绝不是撕开或者是裂开,并非被树枝勾到的那种痕迹,更加不可能是被蛊虫咬出来的。
可人的衣服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破开来?
除非是被什么东西切割开。
三顺抓了抓脸,犹豫了下,声音低了些,“我觉得,明嬷嬷是被人杀了。”
明雨倒抽了口凉气,下意识看向惊蛰。
他突然意识到,惊蛰今天来御膳房,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