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走进里屋,云安真的看见了林世平坐在一个胡子和头发花白的男人身边。
还真是四舅爷爷,云安有点摸不准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不是说好的三舅爷爷林世成负责修墓一事,云安外婆林佩娥负责监督,四舅爷爷林世平这会儿来找陈生做什么?
糊里糊涂的落了座,女人将茶端了上来,这个里屋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客厅,里面装了个空调,冷风呼呼往外吹,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的木头桌子摆在正中央,上面放着一些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每人的面前都摆放了一杯茶,连云安也不例外。
云安拿着一次性杯子,低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一个小小的杯子里放了一点点茶叶和一些白芝麻,或许是看云安年纪小,他的这杯茶里芝麻多茶叶少,原本蜷缩着的茶叶在滚烫的水的浸泡下慢慢舒展,像花苞绽放般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从进这个房间开始,除了礼貌叫人之外云安便再也没开过口了,他低头看茶喝水,实际上支着耳朵在听陈生和外婆还有三舅爷爷和四舅爷爷的对话。
“你们林家七姊妹还真有意思,当年人死了埋进土里的时候你们不修墓,现在人都死了十几年了,想清楚要修墓了。”陈生的声音嘶哑,不知道是不是烟抽多了,云安小心的偷瞄了他几眼,从他脸上的皱纹来看他年纪应当也不小了,可能和外婆差不多,可是身体瞧着却硬朗得很,说话虽然声音哑但中气很足,话里的嘲讽意味满满,只差没说要修墓早干嘛去了。
屋子里没人说话,林佩娥喝了口水,这事与她没干系,陈老头的嘲讽也不是对着她来的,下葬修墓本就是儿子的事情,真正该反省的不是她。
林世平低头猛吸了一大口烟,他又抽回了那种旱烟,一个长长的烟杆,白纸包裹着粗粝未曾处理过的烟丝,放进烟杆里,火一点,气味越发浓烈。
都没人说话,便只有林世成开口了,他斟酌了片刻才道:“姆妈她死得太早了,那时候我们手头也都不宽裕,所以就……”
陈老头嗤笑了一声,将林世成的话打断了,“十几年前这十里八乡的谁家都穷,比你们兄弟穷的人家多了去了,家里死了人不都到我家定墓碑修墓?只有你们兄弟几个,棺材放进地里,土一埋就算完事了。知情的是知道他们是在葬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埋什么阿猫阿狗呢。”
“陈老哥,你要这样说话就太难听了。”林世成被说得红了脸,忍不住道。
陈生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窘迫,反倒还嫌不够似的,接着说道:“难道我愿望你们了?你们四兄弟,真正困难的就是老二世威那一家,他没什么本领也没手艺,所以家里没钱。但林世平你当年又承包鱼塘又承包土地,你不穷吧?林世成你选举了村干部吧?村子里每个月给你发的工资也不少,你没钱?林世强就算了,他那时候也就刚成家不久,确实没什么钱。”
“你们两要说没钱,那整个村子里就都是穷人了。”
不得不说,听着陈生这样奚落两位舅爷爷,云安心里简直爽爆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别人不说,就不存在了。
“陈老哥,你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前是我们做得不对,现在我们想为我们的姆妈修墓,所以才来找你。”林世平终于开口了,意思也很明确。
他们找陈生修墓,该付钱付钱,该修墓修墓,至于他们的家事没有陈生插嘴的余地。
陈生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叼在嘴上,他穿得灰扑扑的,其实并不是衣服的颜色是灰色,而是衣服上沾染了许多像颜料似的灰,洗不干净了似的,所以才显得灰扑扑的,云安还注意到他的指甲里几乎都是石板的灰屑。
林世平拿出打火机给陈生点燃了烟。
“你以为我想说这些?”陈生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是因为你们姆妈来找过我。”
“她跟我说,以后等她死了她的儿子们肯定会上门来找我做墓碑,修墓,让我多费心把墓修好一点,墓碑也要用最好的石料,我答应她了。”陈生咳嗽了几声,扯着嗓子笑了笑,“没想到啊,我这一等就等了十几年,才等来你们为她修墓做墓碑。”
“你……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林世成睁大了眼睛,气急败坏的看着陈生道。
陈生冷笑一声道:“说?就算我当年说了又怎样?你和你的兄弟们会为她修墓吗?世成老弟啊,你学学你姐和你弟的沉稳劲,他们都没说话呢。”
陈生的这一番话将林世成的所有话都噎了回去。
因为陈生说的没错,当年他们不是没有钱修墓立墓碑,而是觉得太贵了,谁也不肯多出一点点钱,一直拖着拖着拖到了十几年后,他们母亲的坟包前都还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