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方靖神志清醒,大略会认为是奇耻大辱。
他默不作声,目光先移动到床边桌案上的淫具上,而后移动到我身上。
这一眼,看得好。
很像梅宵。
“还请方公子吃茶,稍待。”
我低头又细细拭剑。
剑身黯淡,略显出几分古旧,却因我回山以来日日擦拭,隐隐恢复了几分昔日珠宝金玉加持下的凡俗烟火气。
指尖轻触剑柄,毫无灵力。恍惚间却能听到男人慈爱的低语与孩童的笑声。
于我而言,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剑不像修仙人的本命之物。”方靖开口打破沉寂,“这是什么人的剑?”
一入道门,自当摒弃红尘。这些凡俗旧事我无人可说,在这个静夜里同方靖聊一聊也未尝不可。
“这是我父亲的剑。”我将剑收入鞘中,“当年,我母亲斥重金找匠人制成。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辞世了。”
小时候父亲抱着我去见异地商贾。一艘大船,横卧江面如水上巨兽,我和父亲在那甲板上吹着江风瞭望远处。我太矮了,被舱板拦住什么都看不到。父亲将我抱起来,举得很高。俯视之际,我看到了父亲腰侧的剑——珠光射目,宝气逼人,极漂亮的一把剑。
父亲年逾不惑,早些年为了庄子里的生意走南闯北大病过一场,如今身体受病气蚕食已久,没有太多力气。他抱着我的手渐渐吃力地抖了起来。
我娘听到笑语声,从舱房里推门出来。
她见父亲双臂微抖还勉强同我玩闹,大步流星,一把将我夺去,抱在怀中斥责:“小崽子,就知道闹你爹!”
父亲笑说:“娘子莫动气。小孩子啊,闹一闹,长得高。”
娘是临安出了名的泼辣美人,艳名也曾动四郡五洲。能让美人委身,爹的风流韵事一时羡煞不知多少人。爹待娘的确极好,他一向温和,和娘讲话从无半点高声。旁人道他‘惧内’,他大方承认,从不辩解。
和爹的温和不同,娘对我一向管教很严,我若调皮犯了错,她必要用藤条打我。往往是爹从中调停。
那天江面上日轮高远,晴空如洗,山水交于一色。
仇家来屠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一个艳阳天。
父亲倒在血泊中再不动一下,母亲中了一刀,手中拿的是爹死前让给她的剑。她负伤走得艰难,带着我和死侍去了马厩,她将我抱上马,却是让死侍跟着翻上马去。她则仍负剑站在原地。片刻后竟将爹的剑也给了死侍。她周身除却身侧一柄短剑外,再无护身利器。
她微凉的手抓着我,用力摩挲着我的小手,顿时擦出一片殷红血迹。我尚且不懂事,哪里见过这场面,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跟着喊杀声,我娘回头去看,眼见寻仇的杀手就要追上。她妩媚动人的眼中如今已经只剩悲伤与坚毅,再看向我时,竟洒然一笑:
“阿远,娘受了仙人点化,马上得道飞升了。”
道长都是风度翩翩的,哪有这般狼狈,还浑身是血的!
我知道她一定是骗我,当即哭了,哭得喉咙发哽呛咳出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满目慈爱与不舍,手指拂去我的眼泪,为我擦了擦脸。那是她最后一次为我擦脸。
她说:“阿远,此去华山,务必潜心修行,百年后登得仙途,再来和娘团聚。”
她后退了一步,看着我笑:“到那时……娘已经是仙子了。”
女人一袭红衣,站在萧萧竹林里,远处有马蹄声追来,轰隆隆的,震得整个竹林都在哀颤。
再无迟疑,她重重一巴掌拍在马臀上。马儿长声一嘶,载我们奔逃而去。
“夫人——!”死侍一声痛呼,我回头时,眼见那些戴篱帽的杀手如潮水般涌上来,娘义无反顾,提剑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