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道:“你在她身边久了,难道看不出谢馥刚愎自用、傲慢多疑,你为她所做之事,一旦成了把柄,她就会立刻抽身急退,让你代她赎罪而死。譬如皇仓那几个看守的胥吏,难道她们的玩忽职守是真?还是验查粮草的官员小吏贪污受贿是真?不过是遵皇命行事,却被皇帝抛弃,她如此无情无义,统领为她效命,不觉得唇亡而齿寒么。”
谢若愚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给人的感觉与那日的公子完全不同。那日公子驾车而来,以匕首、侍卫相逼,一身寒凛之意,仿佛判人生死、诱人行险。而薛玉霄却始终笑意盈盈,眉目温柔,语声亲和,仿佛她确实为人着想,视人为友,让
谢若愚几乎觉得她确实担忧自己的安危。
薛玉霄掸了掸衣袍,
起身上前,
握住她的手:“我在暗处,统领在明处,我尚且现身一见,为统领未来着想。”
谢若愚盯着她的脸,想起那日在宫殿之上,谢不疑与谢馥之间的争吵言语。对于血亲都没有容忍进谏的肚量,何况两人仅为同族,她飞快地思索斟酌,沉默半晌,忽道:“尧禅于舜,舜禅于禹,将军不欲受禅?”
薛玉霄只是微笑回复:“禅让乃是自愿,那要看统领之意。谢氏曾为司马氏择地封王,天下富庶之地,皆随统领之便。”
话至此处,两人才算是终于真心相见,表明本意。谢若愚虚浮着的心绪陡然落地——她知道薛玉霄为此事图谋已久,绝不可能只做什么开国元勋、什么亲重爱臣……她位高至此,家门煊赫,上面只有称帝可进一步。然而对方三番五次以“辅佐”之名利诱,谢若愚恐惧皇位之大,不敢轻易咬钩。
她虽然野心勃勃,对自己的本事却能称量几分。那是一个极为冰冷、严酷的位置,有薛玉霄从旁,她也会像谢馥一样寝食难安,夜夜怀疑。
谢若愚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闭目斟酌,忽然道:“建安宝地,正合我意。”
此地远离两京,十分富庶,而地方王侯位高权重,百姓供养,从统领亲卫一举为亲王,中间跨越无数品级、越爵而册。
薛玉霄道:“请侯时机。”
言语至此,谢若愚当即颔首,向她的方向行礼。
礼毕之时,室内烛火忽然被剑风所灭。谢若愚重新点燃时,面前已空无一人,唯有后门敞开,夜风吹荡。
……
悄然离开谢若愚的居所后,两人行至僻静无人的一处所在,李清愁忽然扯下面具,盯着薛玉霄问道:“你托我今夜助你,是为了谋逆?”
薛玉霄抬手摸了摸肩上被她抓了一下的地方,轻叹:“好在你很有耐性,听到我所图谋之事,居然面不改色。”
“玉霄。”李清愁神色一肃,“此乃夷三族的大事,你为何先前并不与我商议。况且如今朝局、军府虽乱,却仍旧有许多人心向皇室,无论你成功与否,必视你为反叛逆贼,你的名望就此污浊,再难洗清,流言纷乱,不能阻挡。”
薛玉霄淡淡道:“不过外人之议。难道谢氏得位,就比我光明磊落?”
“外人?”李清愁墨眉紧蹙,“那是世家,是大族。此路不能回头,日后史书笔墨无情,将以‘反贼’喻你,婵娟一代名将英杰,若受此辱,声名尽失,难道不能再忍耐一时,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薛玉霄轻声重复,“是有你我在,所以大军尚能凯旋,若她什么时候再度从中作梗,戕害忠良,让军府分崩离析,则北征无望!丞相如今不过三五日光景,命烛飘摇风雨之中,病榻喃喃,不过还于旧都四个字。你让我如何忍耐?”
如果王丞相尚在朝中,她顾忌老臣为天下之心,尚且可以忍耐。而且有王秀在的凤阁,才算是一台受过润滑的国家机器。如今世家争权,内部斗争严重,若不举大事镇压各族,恐怕连繁华安定的京兆都要生乱。
李清愁沉默半晌,在她默然之刻,薛玉霄忽然伸手抓住她,道:“这世上只有你,我能放心交予你一切。李清愁,你是唯一一个我能托付山河之人,若我此番未成身死,请你从中取利,以壮声名,再图大事。”
李清愁怔怔地看着她,不由自主道:“婵娟……”
她顿了顿,问:“打算何时动手?”
薛玉霄道:“等两件事。一则,我派遣出去的商船满载而归,需时日归京复命,她们已受书信前来,只是掩藏行踪,避人耳目,行动缓慢。二则……我不愿意让丞相得知此事,待她驾鹤西去,义弟扶棺前往道观守灵服丧,才可动作。”
李清愁道:“届时请让裴郎君同往道观,陪伴王郎。我愿佩剑守于观外,事成之前,必然寸步不离,免除婵娟后顾之忧。”
薛玉霄却摇头:“他不愿意的,他必定……陪伴我至最后一刻。”
天边晨光微露,泛出一线鱼肚白,下一瞬霞光迸发,初霞染透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