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三拒绝,薛司空便也收敛此意,不去贸然提起。毕竟葳蕤园那位崔氏主君虽然焦急,但确实也不曾听闻愿屈居人下之意,往来议亲者无不为正室主君,就算薛家的门第再高,他还真的未必愿意。
薛玉霄见母亲不再说下去,这才松了口气,经此一遭,她都不敢在太平园久待,找了个理由回去了。
……
如意园的礼单摞在案上堆叠起来,里面的赠礼十分繁杂,有的价值连城,有的孤本难寻,可见都是铆足了劲来讨好这位文成武就的新贵。
薛玉霄小小年纪功至如此,前途不可限量,很多人都觉得十年之后,她会成为王秀王丞相的加班人,集顶级豪门与皇帝爱臣于之身,说不定日后会权倾朝野、乃至封王。
除了礼单之外,书案的另一角放着两卷圣旨,一道是拔擢薛玉霄“四安将军之职,领司隶校尉,统京兆密查监督之事……”另一道是册封裴饮雪为“正三品诰命侍郎”的旨意,并排放在一起。
裴饮雪已经看过,他正对照贺礼和库房之物,一张一张地清点出入,写回礼的礼单。
高门大族,礼尚往来,绝没有被别人送过礼物而不返还之意。即便是谁家升了一个小官,或是有诞育添丁之喜,各族之间都要礼物齐备,免得失了体面。
他挽起衣袖,将袖边拢到腕骨之上,以免沾了墨痕。因为思索回礼时全神贯注,没有听闻到脚步声,直到面前忽然落下一袭摇曳裙摆,他才恍然抬眸,见到薛玉霄挨着他坐下,凑过来看他在写什么。
“你回来了。”裴饮雪道,“母亲大人可是有急事?”
薛玉霄道:“没有。她只是太过担心,要亲自见我一面才行。”
裴饮雪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鬓上,鬓发上洇了一点儿水意。外面并没下雨,应当是站在树底下被枝叶上的雪淋了,他的视线停在青丝上的枯荷残藕簪上,知道这并非是如意园家中之物……这么凝神看了几息,裴饮雪忽然道:“只是母亲大人想要见你?还是与谁在树下花前共行,连发髻都帮你挽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逐渐靠近,嗅到她身上快要散去的梅
花冷香,里面混杂着一丝微涩的淡淡中药气。
薛玉霄看着他写字,见对方手中的笔墨险些碰到礼单,不由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免得墨痕污了写到一半的帖子,无奈道:“你真的能掐会算不成?我与崔七说了点正事,因为内院不便,所以出去在梅园旁说的。”
裴饮雪道:“崔锦章?他会梳女子发式?”
帮妻主挽发梳头,向来是婚后郎君们更为娴熟。至于未成亲的少年们,连自己的“风度仪表”都不能理清,何况更为繁复华贵的式样。
“是二哥帮我梳的。”薛玉霄凑过去,“不是哪个柔情蜜意的小郎君,也没有人埋伏在母亲大人的太平园……见了我便饿虎扑食上来,与我颠鸾倒凤……”
裴饮雪被她反将一军,立即意识到自己吃醋之意明显。他避开目光,故作平静地看向纸面:“说什么呢。我何曾那么想了,你……你不可以说。”
薛玉霄适时住口,微笑道:“好啊,你可以随便拈酸吃醋,我不可以开口打趣。这世界上的道理都要听裴郎的了。”
裴饮雪耳根烧红,连想要装作正经写字都不能凝下神来,抬腕在砚台上来回摩挲舔墨,毫尖被蹭来蹭去。他目不斜视,矜持道:“怎么敢?妻为夫纲,我自然是事事听从你的,为了不让薛都尉……薛将军把我撵出去,劳心费力、仔细侍奉,生怕你有半点不满。”
薛玉霄一挑眉,心道裴郎这言语功夫见长。她向砚台边瞟了一眼,道:“你快放过这支笔吧,它一会儿要被磨出火星子来了。”
裴饮雪动作一僵,搁下狼毫,一边倒了杯茶缓解口中焦渴,一边赶紧寻找话题:“你们说了什么正事?”
薛玉霄道:“我过几日要扮作男装,以医官侍从的身份进宫。”
她说得极坦荡,裴饮雪却猛地被呛了一下,掩唇疾咳,薛玉霄伸手帮他顺背,道:“听着是有点惊人。不过你放心,我长得应该还可以,不至于有碍观瞻。”
裴饮雪咳了半晌,缓过气来,扭头看她一眼,道:“这不是有碍观瞻的事。你……你容貌虽好,但不像男人。”
薛玉霄道:“我可以稍作易容。”
裴饮雪又道:“声音也……”
“我可以伪作男声,再不济也能少说话。”
“那胸……”
薛玉霄:“……”
哦,把这个忘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犹豫道:“宽袍大袖,不算明显……这样吧。”她转身走过去翻箱倒柜,从衣柜底掏出一条未经裁剪的素色软缎,用剪刀剪出够长的一块,坦然递给裴饮雪,“你帮我绑一下看看效果。”
裴饮雪:“……绑一下?”
薛玉霄点头。
这句话真是把裴郎给难住了。
薛玉霄命人不必伺候,都去院中等候,便起身从裴饮雪的衣物木柜中翻出一件旧衣。因为旧衣柔软合度,而且纹路朴素不显华贵,适合身份。她背对着裴郎宽衣解带,外衫和裙摆窸窣落地,
发髻间未拢齐的毛绒碎发散在后颈上,有一种慵懒随意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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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延颈秀项,纤秾合度,大抵若此。
裴饮雪闭目稍整心态,抑制如鼓急响的心跳。他尽力保持安静平和,手中拿着那块素色软缎靠近过来,一股清淡冷气自身后环绕至周身。
微凉的吐息落在薛玉霄的后颈上。
她的肌肤受了温度刺激,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冰凉渗透感。发根未拢的松散碎发轻轻浮动,被裴饮雪的手指轻轻拨起,藏进发髻间,耳畔是他的低声轻语:“看来时间仓促,二哥没能好好帮你规整。下次让我帮你挽了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