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洲在燕山府西北方向,距离燕山府约莫三日脚程,是以平洲的战况传到燕山府多少有些滞后。
譬如,襄王第一场小胜,待苏绾等人得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又譬如,祁渊在战场上受伤。
苏娴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看账册,她魂不守舍。
苏绾也问:“祁大人伤哪了?”
消息是百里言玉打听的,他道:“手臂受伤,似乎此前有过旧疾。”
“可严重?”
“倒不算严重,有太医随行,伤口无碍。”
苏娴听了,暗暗松口气。
她道:“他原本右手的伤没好全,这些日想必没注意养护才如此。”
苏瑛不知道苏娴和祁渊的事,好奇地打量她。
苏娴被她打量得脸颊微红,却故作镇定地继续翻账本。
苏瑛不给面子地提醒:“大姐,这本账册你适才看完了。”
“......哦。”苏娴换了一本。
苏绾噗地笑出来。
苏娴无奈,索性起身:“罢了,你们聊,我去看看给小妹熬的汤是否好了。”
待她出门,苏瑛问苏绾:“小妹,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大姐和祁大人之间不寻常啊。”
“你才看出来?”苏绾促狭道:“等着吧,兴许过不久,我们就有新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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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月,已是深冬,塞北的天气越发寒凉。
苏绾屋子里率先燃起了炭盆。因有身孕,众人待她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般,几乎所有事都有人包办,无须她动半根手指。
比如此刻,苏绾窝在软榻上看话本,一旁还有桑葚伺候糕点。
糕点是现蒸的,下头还盛放着热水保温。
嚼了块糕点下腹,苏绾感慨:“你们这是把我当废物伺候啊。”
桑葚笑:“听说大小姐怀珉公子时也是这般,比起姑娘来,大小姐可仔细了,哪像您这样到处乱跑的?”
“嗨呀,不得了!”苏绾睇她:“小丫头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
桑葚早就得了苏娴的命令看紧苏绾。有大小姐撑腰,她胆子肥得很,苏绾稍微一点儿动静,她就敢往苏娴那禀报。
就像昨日,苏绾突发奇想打算做热锅子,可苏娴不让她吃过于油腻辛辣之物,是以才堪堪冒了个念头,就被苏娴掐死了。
而告密之人就是桑葚这丫头。
苏绾拿她没辙,佯装凶狠瞪桑葚。
桑葚一点也不怕,居然还敢将她手中的话本抽走。
“大小姐当说了,不能老看话本,容易伤眼睛。”
说完,桑葚抱着书噔噔噔出门。
“哎......哎哎......”苏绾傻眼,茫然转头看向对面:“她是我的丫鬟还是大姐的丫鬟?”
“你惯来爱折腾,这样也好,趁机让你养养性子。”对面,苏泠应声道。
这会儿,苏泠也窝在软榻看书。她身上盖着条厚厚的绒毯,整个人缩在绒毯中,只露出精致漂亮的脑袋。乍一看,像只笨拙的蚕蛹。
若是以前,苏泠打死也不会作如此姿态。她素来是个注重仪表的人,在东京城,即便天气再冷也不会多加一件衣裳。
初来燕山府时她也是这么贯彻高冷美人人设的,可挨了几天冻后,就顶不住了。
索性入乡随俗,将厚实的棉袄穿上。不仅如此,还整天跟苏绾窝在屋子里懒得动。
苏绾此时见她这模样就好笑。
她问:“三姐在看什么书?”
“舆图。”苏泠说:“燕山府的舆图。”
“三姐看这个做什么?”
“来了此地便看看。”
苏泠除了爱好作画,还喜欢研究舆图。往回在东京城时,她的书房里就收藏了许多舆图册。旁的书她也涉猎,只不过并不深究。
过了会,苏泠放下书,说:“你若觉得日子无趣,不若我教你作画如何?”
“哈?”苏绾拒绝:“不必了吧。”
“我也不是全教你。”苏泠说:“我曾在书上看过,母亲的行为可熏陶腹中胎儿。我教你作画,将来孩子出生说不准是个丹青高手。”
“......”
苏泠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当即兴致勃勃吩咐婢女:“快去准备笔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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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燕山府后,苏绾给陆安荀备了些冬衣,还让桑葚临时赶工做了许多厚实的袜子。等筹备好这些,她赶在送粮当天去见燕山府粮官余衡。
余衡听说她的来意,笑道:“陆夫人客气了,给陆大人送冬衣顺手的事,哪当得您谢?您只管将衣物放下,三日后粮队出发,我必定亲自送达。”
苏绾听了,微微诧异:“三日后才送吗?”
“正是。”余衡道:“下官收到命令,三日后送粮。”
苏绾隐约觉得不对劲,上次在乌家镇见到陆安荀时,他分明说两日后会送粮去平洲,而两日之期已过,该今天送粮才是。为何余衡却说还得三日后?
平洲已开战,三日后仗都打完了,哪里还需要送粮?
苏绾忖了忖,委婉问:“余大人可否记错了?难道不是今日?”
余衡道:“没错,我收到陆大人的书令,上头确实写的十月初五。”
见他如此笃定,苏绾“哦”了声。心想,可能陆安荀另行安排了时间也说不定。
她起身福了福:“既如此,就麻烦余大人三日后送去了。”
“陆夫人客气。”余衡起身相送。
待送苏绾出门,余衡转身时,听得身边的小厮嘀咕。
“这位陆夫人好生奇怪,为何笃定今日?难不成陆大人还跟她提过?”
余衡脚步一顿,转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小厮自知失言,惶恐道:“大人,小的胡说八道,您
莫怪。”
“不!”余衡面容严肃:“你适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的......小的说陆夫人好生奇怪。”
“不是这句。”
“小的说......陆夫人为何笃定是今日,难道陆大人曾跟她提过不成。”
闻言,余衡定定地忖了会。
陆安荀之妻苏氏女的名字他自然是听过的,这位可是连皇上都称赞的奇女子。而且他还清楚,五十万石军粮能短时日内凑齐还多亏这位陆夫人出主意。
她觉得狐疑,恐怕不是凭空而生,说不定这里头真的有疑。
余衡乃甲子年探花出身,入仕后一直外派任职,当过县令也当过知州,去年回京述职正好在户部谋了个京官。后又在岳父的举荐下,跟随陆安荀北上征粮。
此次北上征粮乃长辈们对他的考验和期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想到此,他立即抬脚往案房走。
进了案房后,他从抽屉里取出陆安荀派人送来的那份调粮文书。
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
字迹是陆安荀的不假,文书上的印章也真,只是日期......余衡仔细看过去,发现六月初五的“五”字中间像是被人多添了两笔。
顿时,他心中警觉起来。
若这文书被人作假,可就出大事了啊!军粮延误,不止葬送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恐怕连他也得抄家问斩。
当即,余衡也不敢马虎,立即带着文书出门。
没多久,余衡来到庄大人庄涿的府邸。
庄涿乃燕山府本地官员,掌整个燕山府的粮税、盐税、商税等事宜。同时也是协助陆安荀在燕山府征粮的粮官。
粮官们分工明确,各人负责什么皆有明文规定。譬如庄涿负责看守燕山府的粮仓,燕山府军粮出入都需过他之手。而余衡则听命调动,负责往各地运送。
是以,陆安荀下达文书必定先经过庄涿才到余衡的手中。若文书被人篡改,其中之人除了庄涿不作他想。
庄府。
庄涿听说余衡来访,还未来得及出门迎接,就见余衡脸色不好进来。
“庄大人。”他径直坐下:“下官有件事需要跟庄大人确认。”
“哦?”庄涿见他手上揣着文书,隐约感到不妙,脸上却不露破绽地问:“何事这般急?居然令余大人亲自过来?”
余衡一听,顿时气怒:“眼下我等负责什么?庄大人说说能有何事这般急。”
“哎,别发怒啊。”庄涿道:“你我虽说是粮官,可你也清楚,看粮的事琐碎得很,仓库巡视,防御部署,人员安排,车马调度这些哪样不要操心?你也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你为何事而来?”
余衡将文书“啪”地放桌上:“你自己看看。”
庄涿瞥了眼,不紧不慢拿起来看。过了会,说:“本官没看出什么来。”
“你再仔细看看日期。”余衡说:“亏你常年掌管各样税契,难道看不出
来日期被改动了?”
庄涿一顿,脸上的笑渐渐散去。
“余大人之意,怀疑是我做的?”
“我并非怀疑你,我来只是想确认日期真假。眼下送粮要紧,如若不然,延误军情,你我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庄涿冷笑:“余大人可别吓唬本官,本官掌管燕山府粮税多年从未出过错,这种事你问我我也不知,说不准这里头余大人改动过却来赖我呢!”
“你——”余衡诧异又震惊:“事关重大,你居然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