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官场,“燕贵妃”更是公开的秘密。他曾经的同僚们,谁又不会私底骂他一句勾引君上,不知检点,玷污相位。
谁也没想到,他在离开长安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撬动世家门阀,促成了科举改革,给天下寒士开出一线通路。
或许,有人能窥见他隐忍下的深意。也许不能。众说纷纭,却道不明他的心思。
当燕相卸去官位,仅一介白身布衣时,才能看出到底是众人敬仰,还是人走茶凉。
但是,昔年燕相到底是誉满天下,还是谤满长安,对他而言都是过去式了。
“今天想吃铜锅子,托老板娘替我买来了燕北的调料,好久尝这一口滋味了,怪想的。”
燕知微将铜锅烧上炭火,再把肉菜洗净摆好。不多时,铜锅就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睛。
“陛下想吃什么碟?要辣子吗?”燕知微摆好两副碗筷,甚至下意识地笑问。
一片寂静。
“差点忘了,我都已经不在长安了,哪需要照顾他的口味呢。”燕知微愣了半晌,才缓缓道。
“我还没有独自一人吃过锅子呢,总是怕吃不完浪费。”
白衣青年坐在桌前,一边把手切羊肉放进锅中,一边认真地说服自己,道:“不管了,好久才吃这么一顿,得开开心心的,不能辜负美食。”
烫熟的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他开心地夹起一片,蘸料后放入口中,泪水却止不住落下来了。
“奇怪,是热气熏眼睛了吗……”燕知微慌忙用衣袖擦拭,泪水却顺着脸庞流下,止不住。
“不是同样的味道……”他鼻子一酸,“膻味好重,都是肉筋,还煮老了,嚼不动。”
江南的羊肉腥膻味重,吃起来像是油渣,不如燕北肥嫩。
而且,他以前吃锅子的时候,向来不用自己动手,都是陛下替他涮菜的,每一筷都肥嫩正好。
他怔了片刻,看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锅子,漆黑的眼睛忽然就氤氲起雾气。
“奇怪,我是为味道不似当年,才落泪的吗?”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人俊美温柔的脸。
他陪着陛下渡过的七年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一滴,都刻进了他的骨髓里,连想念都是本能。
燕知微盘膝坐在廊下,看着风铃叮咚作响,似乎在隔着无数山遥望长安。
金陵的细雨又落下了。他想起的却是他们撑着伞走过二十四桥,看着桥上人影错落,桥下画舫穿行。
他合起眼眸,脑海里又是燕北的大雪,玄衣貂裘的燕王爷带他纵马于结冰的江上,他的身体修长强韧,墨发飘扬,圈着他的那个怀抱却是温暖的。
哪怕是金銮殿上的君王,他一身明黄,赐予他雷霆或是雨露,燕知微仰望他的眼神,永远是热切而明亮的。
正如飞鸟自不量力,妄图追逐一轮太阳。
他们君不君,臣不臣的。走到头了,也从来不像个君臣样子。
燕知微忽然抿嘴一笑。
他想起陛下散着长发,随意地枕在床榻上,一身敞怀的玄色单衣勾勒出修长身躯,慵懒又尊贵。
最隐秘的心事,最难分辨的情丝。他们早就不止是取暖与慰藉,约束与陪伴。
“如我这般半朝之臣,在陛下厉行改革时走了,大抵能少不少阻力吧。”他心里想着。
“在我成为陛下喉间骨鲠前,先成为他的求不得,是不是他想起我时,还会心有郁气,想着‘那不识好歹的燕知微。’”
他的诸般猜测,都是基于自己对楚明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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