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流云从何得知自己一定会威胁到宿怀?仅凭他们在折花会角落,对着一朵盛开的芍药,随口聊了两句似是而非的天吗?

彼时对宿怀有书中大反派人物这一设定的天然片面认知,他因为宿怀那几句话感到过无言的慌张与害怕。可如今趟过这几辈子,容棠并不认为他们那场谈话算得上不欢而散。

甚至于因为太过了解宿怀,他更确认当时的大反派姿态足够放松,连神情里都透着微妙的愉悦。

可这样的话,如果容棠都能看明白宿怀的心情,那么一直在暗处保护他的流云,又怎么会判断不出来宿怀当初和他在一起赏花,其实是开心的?

基于这个前提,流云对他动手就显得很不合逻辑。

容棠皱起眉头,认真地看向流云,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后者愣了一下,表情里的诧异来不及隐藏,却又很快垂下了眼眸,像是默认,也像是告歉,某种程度上,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解脱。

流云点头:“是。”

容棠追问:“为什么?”

流云怔住,张了张嘴,一时没来得及应声。

为什么?

他自己也不清楚。

梦境混乱而无序,他只记得自己在容棠杯盏里下了药,以及容棠死讯传出后,主子那一瞬陷入恍然迷茫的神情。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主动告诉宿怀,容棠是被他所杀。

这一世的流云能够理解宿怀为什么会那样,但梦境里的“自己”只比宿怀更加茫然。

死了一个人而已,甚至是敌人之子,也是敌对阵营的谋士。容棠死了,宿怀应该开心。

但实际情况却是,主子开始时不时发呆。

看一朵花会驻足,下一盘棋会停滞,偶尔在鎏金楼上赏月饮酒,望见楼下花灯,勾了勾唇下意识就偏过头笑着唤:“世子……”

可身边并没有那样一个病得随时会死掉,却又坚韧地走过一年又一年冬天,每一次撑着病体出现都像是奇迹一般的世子爷。

于是唇角那抹笑意无声无息地就消了下去,杯沿放在唇边,仰头喝下一杯清淡的水酒,然后放下杯盏,继续走着自己应走的那一条路。

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梦中的流云也不明白那些过于微小的细枝末节里,偶尔透露出来的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一个人而产生纠缠几辈子的执念,他只会因为宿怀那些不曾言说的执念午夜梦回,重新遇见一点点那些风云流转下掩映的真实。

但哪怕如此,流云也并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做的那个梦,他的神经很难处理这些过于纤细敏感的情绪。

他只是下意识在听见容棠问话的时候想了一下,然后轻轻蹙起眉头,回忆着梦里那些几乎抓不住的画面低声回道:“有人给我传了一封信,说你拒绝了主子的招揽,要跟他站在对立面,生死为敌。”

‘生死为敌’这四个字算得上是一种威胁,可偏偏这种威胁对于一个以武力见长又头脑简单的死士来说,根本算不上威胁。

杀了就好。

杀人是最轻易的一件事。

他这么想着,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跟着宿怀的那些亲信,每个人手上都有数不尽的毒药解药,想要一个人死,方法实在太多太多。

容棠听到这个答案,怔住一秒钟,随即张开口,轻轻地“啊”了一声:“谁给你送的信?”

流云摇头:“不知道。”

容棠低下头,不再多问。

良久,他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声,似是终于明白了困扰自己多年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