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殿内殿帷幔足有五六层,李郁萧言到天光刺目,那说的便是最遮光的菱纹绮帐。这帐子绞地两经相互绞缠的织法,香色地红茱萸的花色,密不透光,穆庭霜依言起身过去解开帐子,顷刻间殿中光影一暗。
一片昏暗中,榻上的陛下开口:“罗氏有孕之初……想来真是可笑,朕还担心你父伤她性命,专门向你询问,庭霜,你那时如何看朕?”他唰地睁开眼睛,盯上榻边人,“是不是觉着朕特别蠢?”
“不——”穆庭霜立刻否认,“臣从未作如此想。”
李郁萧却不信,稍稍支起身手撑在脑后,自嘲一般问他:“哦?那你到底怎么想的?不怕朕发现?还是你就是不想让朕发现,将来好把皇位传给罗氏的孩子?你是想效仿春申君?”
语带恨意,眼中也幽幽的,穆庭霜心中一空,掀起衣袍跪到地上:“臣没有,”他点检心绪,“臣是欺君之罪,万无可赦,只是臣绝对没想过让罗氏之子继位,陛下,万勿自伤。”
李郁萧只道:“你欺君又如何,死罪又如何,你知道朕不会治你的罪。是啊你没这样想,是你爹这样想,对么?你自言知罪,那你现在告诉朕实话。”
这是随口赌气,有点“行啊,你既然认错,那你说实话啊你敢吗”的意思,因为李郁萧料得自己得不到一句实话,没想到穆庭霜沉声道:“好。臣未曾如此打算,臣的父亲也没有如此打算,因他根本不知情。陛下,罗氏进宫前和家兄有私。”
?一言激起千层浪,李郁萧吃一嘴鲸,也顾不上置气,腾地从榻上支起身:“你说什么?你哥哥?”叫啥来着,哦,“穆广霖?你说罗氏的孩子是你哥哥的?你爹还不知道?”
穆庭霜一五一十道:“罗氏出身军中方士,臣的父亲便不大中意她来做宣义侯世子妇,因此强行将她录进家人子,斩断这份情缘。至于罗氏早已与家兄暗通款曲,臣的父亲想也不知,更不知罗氏暗结珠胎,只当她腹中是陛下的庶长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还是没解释透啊?李郁萧想一想,将人拉起来:“你接着说。”
穆庭霜缓缓一撩袍服站起身:“臣之所以铤而走险将罗氏保在宫中,是因为她只有在宫中才能保命,臣要她活着。陛下,臣的兄长至情至性,认准罗氏非她不娶,没能得偿所愿将来不会娶旁的女子,臣这辈子也不会娶妻生子,因此陛下的漪兰殿中即将降生的,是穆涵唯一的嫡孙。这枚筹码在手,”他一字一句道,“将来无论有何变故,都可迫得穆涵让步。”
啊?李郁萧恍然,这年代子息多重要,这不是抓住穆涵命根子么?这孩子在宫里,等于他们无论如何都握有一张底牌……等等,这样要紧的筹谋李郁萧却思路跑偏,张嘴问:“你为何不会娶妻生子?”
他手臂曲起撑在榻上,眼睛睁得滚圆,在昏黑的殿中犹如一点寒星,脸上薄怒还未消,一点点的红,还这样扬着脸,还扯着你的袖子,问你为什么不娶妻。
穆庭霜立着,垂首看住他,语意不明地问:“陛下又为何不纳后宫不立后。”
两人目光不期然碰到一处,一者清亮一者幽深,仿佛朱砂坠进沸酒,滋滋啦啦一片。
李郁萧率先撤开,想坐直身,不要敌高我低这么弱势,没想到胳膊肘叫身体的重量压得发麻,一动之下竟没撑住,往榻上跌去。穆庭霜也是没料到,呼一声陛下反射性地想去扶,两个人一下子距离更近,李郁萧没跌在榻上,几乎像是跌进穆庭霜的怀里。
原本想避开,没成想对视的视线愈加稠密,比香色地红茱萸的绮罗帐子还要密。莫名地,他们都有几分疑心对方,觉着对方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自己的嘴唇上,有些痒,不合时宜也没有道理可言。
真的没有道理,李郁萧努力让思绪回拢,你刚刚得知他骗你,还是这样要紧的大事,即便是为着大计,那也是他不信任你,你还动绮念,是心里只搁得住情情爱爱?还要不要脸?
他闭闭眼,想起上一回在马车里,他也是以为两人要亲到一块儿,但现实是……他再睁开眼,眼中绵绵一片情意:“朕说了,朕心有所属,穆卿,你还不明白么。”
他看见,穆庭霜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他的眼睛下移再回转,似乎是从他嘴唇上打一个圈,淡淡开口:“是么。”
说完将人安置在榻上,利落起身,礼数周全地一揖:“臣唐突,陛下恕罪。”
他抽身离开,李郁萧周身空落落,连带着心里生出一分不满意,忍不住追问:“穆卿还未答朕,”他似乎就想逼得穆庭霜变色,看看这戏演到底穆庭霜究竟会如何,不管不顾继续问,“穆卿为何不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