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在?”一道冷冷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丞相在抑或是不在, 又如何?”
“穆、穆大人!”“常侍大人!”宫人内侍哗啦跪成一圈,诺诺称罪, 口中都是请大人责罚。
穆庭霜停一刻没言语,胆子小一些的小宫女儿已经吓得要哭,他才慢吞吞道:“陛下宽宏,待你们宽宥,你们便如此回报陛下?倘若栖兰殿的差事你们不能胜任,我回过陛下,将你们调去长信宫请太后教导教导,好不好?”
不不不不好,大大地不好,太后的长信宫是宫中最严的地方!宫人们再三叩首,说再不敢妄议,求常侍大人开恩。穆庭霜目光挨个从他们脑袋顶上掠过,直压得众人大气不敢出,他才轻轻哼一声抬脚离开。
进得殿来,陛下似乎在伏案写什么东西,间或分出一分心思招招手:“早通报说你来了,怎么才进来?”
穆庭霜迳到九犀玉阶最上层,侧身看一看黄药子,黄药子知机,领着宫人退出去,他坐下,只道:“替陛下听一听宫人们的议论,倒有趣。”
李郁萧抬起脑袋看他:“他们说你的坏话?”
“……不曾。”
“嗯,朕就说不应当,朕叫他们不许议论你的,”李郁萧未知他听见的到底是什么好话,托着下巴颏儿只当闲聊,“朕有时也爱听他们说小话,笑嘻嘻的,带着朕也乐一乐。”
穆庭霜没乐,他在想,什么叫不许他们议论臣?您这捂嘴捂的,难道不会扬汤止沸?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些旁的,忍不住问:“陛下不觉着有损威严么?”
李郁萧一呆,随即要笑出声:“朕每日起身仰赖他们,穿衣仰赖他们,离了他们衣食住行都成问题,跟他们论威严,有什么好论?”又道,“朕问过,他们每日寅时三刻就得起身,忙忙碌碌,一个月才能见家里人一次,平日想要顽笑一二,就让他们顽笑好了,不碍事。”
穆庭霜无话可说:“陛下实在宽宏。”
叫说得不好意思,李郁萧面上一点点红:“嘿嘿。”
十七八的儿郎,总是三天一个样,他如今抽条似的,几日不见,面颊上的肉又生生薄一层。从前脸上鼓鼓的,发红是惹人怜,如今面上如削,颧骨上连着眼角一片绯影,像是雨后的彤云,他的眼睛又亮,便好似虹光在眸。穆庭霜移开眼睛。这雨没落在栖兰殿,没落在中州四境,只单单落在他心头。
整一整心思,他开口说正事:“陛下今日恐怕要将臣赶出殿去。”
?“为何?”
穆庭霜:“臣父亲手底下的贼曹大人来找臣,有一个建议,臣打算点头。”
李郁萧好奇:“是何建议?”
“关于前少府卿,”穆庭霜答道,“不少朝臣的意思,兹事体大,‘拖到丞相回来谁也不好做’,少府卿即刻在狱中畏罪自裁,是最好。”
“啊,”李郁萧想一想,穆庭霜既然开口,那必然也是经过思考和周旋,为什么说会被赶出去?自己有这么不明事理么。左右新的人选已经敲定……他福至心灵,“今日穆卿与朕商议新的少府卿人选,朕不满意,因此不欢而散,是这个意思么?”
穆庭霜笑起来:“正是。”
新任的沈大人若想万无一失地接班,那么陛下同意得就不能太顺溜,否则穆涵回来一看,生出疑心可不好。
陛下啊,穆庭霜心里一叹,聪明。此时他眼睛不期然落在御案上丝帛,好似鬼画符,一个一个方块说是写的字,却都好像缺斤短两,因问道:“陛下在写什么?”
“咳咳,”李郁萧想要遮一遮,又觉得刻意,索性大大方方露出来,“并冀两州的事,一些设想。”
他是自己整理思路,并没有要给谁看,因此用的简体字,穆庭霜上哪看得懂,少不得要一一解释,不过他先头还另有一个疑问:“朕不很明白,交给朝廷的赋税,平年是比灾年多的,为何这两个州要有灾不报?不是平白要多交钱么?”
这事,除非脑子不好,不然谁干得出来。
穆庭霜却道:“州郡丰年和平年上交的赋税多,向农户佃户收取的也多。陛下,蔡司农的账咱们谁也没看过,焉知并州、冀州的税钱到底交过没有。倘若他们从来不往朝廷交钱交粮,那么灾年报平年,多收上来的税钱可不是叫他们自己吞下。”
原来是这样,这一件李郁萧懂了,可还另有一件不懂的:“蔡司农的账,不给朕看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给看么?”
“嗯。”穆庭霜称是。却不是扯谎,他确实没得看。这一世知道得还算多的,上辈子振武九年北边虽也有旱灾,也隐约听说卫尉卿和北军校尉颇多龌龊,但具体的情形他爹瞒他瞒得是真严实,投奔国都的灾民……恐怕都让卫尉卿埋了,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