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几样瓜果,打眼一瞧俱是寻常,并没有特别按着李郁萧的喜好预备,也没有葡萄,李郁萧想一想,嗯,不应季。忽然很怀念,穆庭霜从前多乖啊,专程给带糯米团子进宫,还亲手给剥葡萄,如今冷冰冰。
可是李郁萧转头又一想,自己不也一样?从前成日不是扯袖子就是扯手绢儿,“朕躬安危在卿一身”、“满朝文武朕只信卿一人”这样的胡话张口就能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如今……不,他告诉自己,如今也要说才行。不仅要说得出口,还要变本加厉地说,变着花样说,天天说月月说。
他真挚道:“穆卿,此番岁贡案,将穆娘子牵扯进来,实是——”
“实是高妙。”穆庭霜截口打断他。他一呆,原想说的实是误会,是朕一步行差踏错,朕给你赔不是。这下可好,一句也用不上。
李郁萧重新组织语言,简单道:“叫穆娘子受委屈,朕心甚愧。”
其实从前两人闲聊,他偶尔从穆庭霜嘴里听过几句“雪娘”,言语间颇为亲切,想来兄妹俩感情不错,然而……这些都不能说。也不能说你父亲的事和你妹妹想来也无关,此番无辜被利用,对不住。
他不说,穆庭霜也只作不知,只道:“太后智珠在握,筹谋得好计策,陛下不必多虑。”
李郁萧还待说什么,只是有人的那双眼实在妖,多看一眼嘴边的字就少一个,终于没再说一句太后和雪娘。
却听穆庭霜又道:“陛下方才说到老天爷不愿降雨,这话或许有谬。”
“穆卿与朕说说。”无论内心里怎么想,李郁萧面上一派虚心请教。
穆庭霜望着他:“天道靡常,天命匪解,晴雨天时自无须向凡人阐述。正如陛下无须向任何人讲明旨意的道理。陛下的决定于我等而言,正如凡人仰承天禄,无论是旱是涝都该承受,陛下实在不必说有愧。”
哦。又是借着天时说教呢,呵呵,行呗。李郁萧亲亲热热拉一拉他的手:“穆卿说的是,朕记下了。”又道,“总想着她是穆卿亲妹子,有心优待,又怕穆娘子会错意。”
穆庭霜手叫他拉着,却也没不许,只笑道:“是,雪娘是臣的亲妹,臣还没舍不得,陛下急什么?”
李郁萧不耻下问:“那么请穆卿为朕指点迷津,朕应该心急些什么?”
问着,他也没将穆庭霜的手松开。
“陛下,”穆庭霜也没抽回手,也不以为怵,“去年上一任太常卿任上殒命,新上任的商大人与臣交情尚可,此番少府眼瞧也胜券在握,倘若我是陛下,便该想一想,趁着朝中无人,九卿当中其余的几位要如何挪一挪地方。”
挪……挪地方?说挪就挪么?李郁萧不意这一茬,却听穆庭霜又道:“陛下,臣可备荆铜砖,臣可结交太常商大人,可是不能总是臣替陛下代劳啊,陛下也该攒些自己的人手才是。”
等等,从前这一茬倒忘记细问,李郁萧心中一动:“新任太常卿朕记得叫商已,穆卿是如何与他结交的?他又是如何接任太常卿一职的?”
穆庭霜静静地道:“陛下层命臣招揽庄之武门人弟子,臣总不能尸位素餐。这位商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原也在太常供职,官封礼官大夫,此番补任太常卿,也是他自己才干过人,臣的父亲才会点头。”
这话……李郁萧学得很快:“穆卿的意思,在任的九卿其实不必朕操心,要操心的是如今领副职的官员?甚至是一些闲职上的官员?”
穆庭霜顿一顿,答是。李郁萧兴奋得眼睛一亮,可不就是这个思路?收买现成的,他哪有丞相给得多,不如在副手甚至副手的副手,在这批人身上下功夫。下功夫,或者将自己的人塞到这些位置上去。
“那依穆卿看,”李郁萧继续当乖乖好学生,“趁着丞相远游未归,还有哪几个部司可动?”
君臣两个要说很不成体统,手指头一直似有若无勾着,可偏偏两个人嘴上都是正经。
穆庭霜答话:“先头第一个,臣要劝陛下暂冷一冷韩少丞。”大约是瞧见李郁萧面上一呆,他淡淡笑着解释,“陛下放心,臣不是公报私仇的人,臣说先远着韩少丞,绝不是因为他揭露踏鞠场苔石。臣是想告诉陛下,倘若来日想要委以重任,明面上务必不能圣宠过隆。”
明白,要低调,要不露痕迹,明白明白,只等将来寻个太仆卿的错处,韩琰的出头之日还在后头。李郁萧又问其余的,穆庭霜提一提前朝旧例,说武皇帝即位之初,建章宫学士与黄门当中没有可信之人,因在光禄卿手底下另设光禄、谏义大夫等职,出入宫禁,直接为皇帝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