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好,李郁萧松口气,祭坛上已经好几个无辜之人殒命,若是他这一局牵连得更多人命,那他实在是……便吩咐悄悄使人医治,岑田己应下,又另有所指地添得一句,陛下放心,性命都无碍,此番出得这等纰漏,穆相还等着从太常放长线,看看背后到底是谁呢。
嘿,李郁萧心情一轻,那恐怕是看不着的。
这时内侍来通传,说穆相觐见,李郁萧立刻收起笑意扬着声音大声道:“广微到底是什么病?怎会无缘无故昏睡不醒?你到底是怎么治病的!”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岑田己立刻跟上节奏,“真人时有惊风之状,脉象上也与痫症十分相似,可是翻开眼皮则可见双目赤肿,生有翳障,这便不是痫症,倒像是不洁之物进得眼中,这、这……”
“这什么!”李郁萧满脸躁怒,“一定要将他治好,你若是治不好就换人——”
穆涵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笑道:“陛下实在强人所难。疑难杂症,旦夕祸福,太医令纵有回天之术也不能左右。”
李郁萧装作瑟缩,讷讷道:“丞相……仲父来了。”
穆涵稍稍一揖:“陛下,太医令要为陛下调汤配药,还有的忙,便赦他先下去罢。”
李郁萧偏过脸没言语,穆涵也不以为怵,挥挥手示意太医令出去,又要将宫人内侍都打发出去,李郁萧原本倚在枕榻上装病,这时腾地坐直身,作得满目惊慌:“且慢!仲、仲父,为何要将宫人们遣出去?不必了吧……”
“陛下,”穆涵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莫慌,倘若臣当真是兵变弑君,会忌惮在场的这区区几个宫人么?”
“你、你……”李郁萧真是有些惊住,穆涵再次一甩袖子,叫宫人们都出去,他俯身,居高临下看一眼,手又撩过悬在榻上的攒金丝帐子,嘴里道:“本相会连上数道请辞表,自陈己过,陛下宽宏安抚的批复诏书已备得妥当,陛下着交尚书台记档赋印即可。”
……即可你个头,李郁萧一股火气,好哇,你儿子也是一句“即可”就想糊弄朕,你也这样是吧?祖传绝技是吧?
“仲父‘自陈己过’,敢问仲父何罪之有?难道传闻属实?”李郁萧挑着痛处怼回去。
穆涵却不像是被踩中痛处,反而饶有兴味:“陛下听得什么传闻?”
李郁萧心中翻一个白眼,装什么傻,嘴上哆哆嗦嗦道:“传闻青阳门地裂,天现巨石,上书丞相之过,祭坛上又现天谴……”
他缩着肩颈,看一眼穆涵又犹疑地四处瞄看,甚至拢着锦被拥在身前,一副惧怕已极又兀自不服气的样子。穆涵审视他片刻,慢吞吞道:“臣今日就安陛下的心。这世上,并无谶语,也无天谴,陛下不必再忧惧。”
“不,不,”李郁萧一迭声摇头,“城东巨石有许多人目睹,做不得假,太常卿明明提到什么‘天谴’,他——”
穆涵截口道:“太常卿身负总掌祭礼之责,却玉毁椟中,不轨之人钻空子玷污祭坛,他难辞其咎。祭坛当日是臣僭越,擅替陛下惩治,请陛下见谅。”
僭越?见谅?李郁萧腹诽,你也知道你僭越,而朕不见谅还能咋地?这老头垂首默立,一副恭敬姿态,可李郁萧知道,他内心里怕是没有半点恭敬,位列九卿的太常,在他嘴中无足轻重得仿佛是个家臣。李郁萧装作气性起来,鼓起面颊,却又不敢说什么,蜇磨片刻,粗声粗气道:“仲父既如此说,那便是如此吧。”
水至清则无鱼,倘若他一丁点反感也不露出来,以穆涵的城府,只怕会更加疑心,再说原身本来面对穆涵就这个德性,无能加狂怒。
穆涵插着手,继续道:“自然如此。所谓天谴种种俱不足为信,倘若再有人意图凭借此种手段妖言惑众,”他抬眼一扫,“正如太常卿的例,臣自会替陛下斩奸除恶。”
他的眼神,叫李郁萧想起哈利波特里面的蛇怪,心想蛇怪的眼睛大概就这样吧。说来穆庭霜和穆涵是亲父子,怎么眼睛长得却一点也不像?不仅眉眼,脸上没有一处相像。大约是像穆夫人。
忽然穆涵双掌一击,惊破李郁萧漫游的思绪,却见是丞相长史捧着一物进来,长条形的一只匣子,穆涵信手掀开:“此物乃祭礼重器,当日臣借来一用,如今清污除垢,归还陛下。”
是……那里头原来竟然是驳犀具剑。
穆涵嘴里的“惩奸除恶”,李郁萧始知是什么意思。倘若类似的什么‘天谴’再来一次,穆涵不会介意开杀戒,多见见血。一人目睹,斩杀一人;百人目睹,斩杀百人;布衣目睹,斩杀布衣;天子目睹……今日穆涵哪里是来“自陈己过”,分明是来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