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页

免得霉运加身住到崔嵬旁边去,那就是真晦气了。

于观真留在了明月西楼之中,杯中的雪波绿仍旧散发着热气与清香,他终于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垂着脸,细细体验着茶的芬芳与力量的滋味。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于观真的语调阴冷又幽深,犹如一口古井,颇为理智地说道,“要是易地而处,换做我恐怕未必做得比她更好。”

“我赞赏她的野心,那你呢?”于观真看向同样留下来的崔嵬,并没有伸手去碰手边的盒子,“你又是为了什么?”

崔嵬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人的野心也好,欲望也罢,并非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它们不过是人身上的一部分。有些人甘于躬耕,有些人力展宏图,皆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善恶对错之分。”

这让于观真忽然一笑,他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们在苗疆逃亡时,路遇百越地,见到两波人在争吵。”

“记得。”

“我也记得,你那时候与我说,纵然天地小到只有两个人,也同样有你我之分,哪怕两心相同,仍有情多爱少。”于观真轻轻笑起来,他伸出手来抓住崔嵬,对方没有挣扎,触碰尸体时沾染的血迹早已淡化开了,变成衣袖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污渍,“我那时候觉得你说这话看得未免过于冷酷残忍,如此一清二楚,理智无比。”

“可我现在才知道。”于观真低声道,“你不过是一视同仁。”

崔嵬很快就看了过来,他淡淡道:“我做不到。”

于观真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手,从肌肤的纹理上猜测那些血迹曾流淌到何处过,不由得抬起头来:“什么?”

“我做不到一视同仁。”崔嵬的目光平静如水,就如同初见时一般稳定淡然,“我对你存有私心。”

于观真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指在崔嵬的掌心里打转,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对莫离愁说的话怎么看?”

莫离愁的话看着过于感性,实则很有道理,正如某位周姓作者所说,说一个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话,可说一个人深于世故也同样不是什么好话。过犹不及向来是大忌,越盈缺要是过于悲伤愤怒,确实会耽误她自己的性命;可她如今表现的毫无波澜,同样叫人猜忌。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总归不值得信任。

“他愿意为自己的妻子拖延时间,这意味着他已从妻子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崔嵬思考了下,依旧以旁观者的口吻漠然道,“我们并不向越盈缺索求相同的东西。”

不管是忠诚,还是情感。

于观真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点试探地询问道:“那你想向谁索求?”

崔嵬柔声道:“我不必索求。”

“……你到现在还愿意相信我?”于观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觉得泪水几乎要涌出眼眶,然而眨了眨眼,仍是干涩的,他最终只道,“当时未东明伤了你,现在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崔嵬没有多说什么,他很快站起身来,“天色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于观真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跌宕起伏了一整夜的心好似终于落定下来,那些愤怒、怨恨、恐惧还有连同之后掌控他人性命时带来轻飘飘的酣醉感都在此刻一同褪去,甚至于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世间都产生了些许依恋。

其实崔嵬说得没错,人的野心与欲望是身体的一部分。

哪怕拥有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终究也难逃脱生老病死,因此人才会求取长生之途,长生与强大本身就是一种欲望,催人向上,催人前进,也催人死去。

然而讽刺的是,以于观真所见过的仙人玄素子来看,长生尽头是超脱自我,无情无感。而这世上无情无感之物莫过于草木山石,犹如阿灵一般,偏偏阿灵得了灵智,又期盼着品味人生百态,可谓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

而于观真不过是个庸俗的凡人,他的欲望就是眼前这个人。

这个晚上只发生了两件事,可每件事都令于观真感到疲惫,他回到客房后几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这才有空去打开那个被自己随手搁在桌子上的木盒子。

盒子里头是几块碎布跟两张显然被烧过的纸,还有一片蓝幽幽的贝壳状物品。

第一块碎布上画着大概是建筑的样式,应该是临时拓印下来的,只是没有比例,看不出来具体,于观真不是建筑学毕业的,对古代建筑更是两眼抓瞎。另一块则更为离谱,几乎全是虫子在爬,还分大虫小虫,甚至于几个不明意义的大圆。

于观真又看了几块布,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受骗,可仔细想想,总不至于这么倒霉,遇到的人各个都这么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