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琼玉与槐庚都是大巫祝手中的两枚棋子,一枚继承他的位置,另一枚则用来反抗他。
在厌琼玉沾沾自喜自己比槐庚走得更深,进入神殿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被放上了更残酷的那条道路上,从而提前得知了大巫祝才能知道的真相——
大巫祝不可反抗苗疆的诅咒,只约束在大巫祝一人的身上,可是厌琼玉与槐庚都是拥有神血,同样具有无限可能的人。
后辛不过是想更换大巫祝,大巫祝却想颠覆整个苗疆。
厌琼玉看起来还有些恍惚,实际上她如今还能努力思考就足够令人惊讶了,整个人看上去都在摇晃,声音都已经沙哑:“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跟我说,我还有第二次机会,我想一定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你害怕了?”大巫祝听起来有几分遗憾,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女,轻声道,“你现在是否希望自己不如死在山洞里?”
厌琼玉摇了摇头道:“我很害怕,非常害怕,甚至想要逃走,离开苗疆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在刺杀你的时候,我以为最可怕的事就是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那时候我心里并不像现在这样痛苦,只是愤怒,是憎恨,现在我才知道……我才知道……”
大巫祝托起她的下巴,语气里有无限遗憾:“看来你想要求饶?确实,比起一整个苗疆,你的族人并不值得一提,对吗?你憎恨别人视你为罪人,又怎会真正选择做一个罪人。”
他那温柔的眼睛已变得冰冷,看着厌琼玉宛如在看死人,就好像一件工具终于报废,该被丢弃一般。
出乎意料的是,厌琼玉摇了摇头,她仍在发抖,声音却似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冷静又干脆:“我知道你与后辛都只是想利用我而已。既然是这样,不过就是从要杀死你一个人,变成颠覆整个苗疆而已。”
“如果没有了九神,苗疆就会灭亡……”
厌琼玉的热泪夺眶而出,她紧紧闭上眼睛,免得自己显露出软弱来,全身的力气都已用来支撑身体:“那就灭亡好了!”
“反正我要的,也只有一开始的公平而已。”
大巫祝松开了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决定好了,你确定要这么做?也许不止是苗疆的人,就连你的族人都会怨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们还能在麻木里忍耐,可当你给予希望,或是颠覆他们如今的生活,他们也许会怨恨你。”
厌琼玉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打掉了大巫祝的手,她充满怨恨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那就怨恨我好了!那些得到了好处,什么都没有损失的大祭司,不仍旧至今都怨恨着后辛吗?甚至将她编成男子,甚至抹消她的一切。”
“那些享受着你带来的安全,享受着你带来的丰收,却要与中原人通婚,甚至想要离开苗疆的人,难道心底不也曾深深地怨恨着你,畏惧着你。”
厌琼玉的目光在燃烧:“既然是这样,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他们也只能怨恨而已!就像我现在这样,除了怨恨你,除了任由你摆布,还能怎么样呢。”
大巫祝凝视着她,目光又再变得温柔起来:“你想好了?”
“想好了!”
大巫祝便倏然松开了手,厌琼玉全身的骨头都好似被抽走了般,整个人软了下去,于观真快一步接住了少女的身体,她紧紧抱着师长的胳膊,仿佛终于在这虚无的天地之中找到个依托,不由得再度流下泪来:“师尊——”
“小徒年轻气盛,在大巫祝面前献丑了。”于观真揽着厌琼玉,他看不出眼前这个男人的深浅,可对于被步步紧逼的厌琼玉还能做出如此反击感到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怜爱,于是便不太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他说话就比厌琼玉要狠辣多了。
“她说得很好。”大巫祝顿了顿,揶揄地看着于观真,“是我失言,你并没有教出一个废物,你把她教得很好,很坚韧。”
域在一瞬间消散了,众人四顾,发现自己竟在庚树爷的地盘之中,到处都是盛放的花朵,这青郁的林木在一夕之间绽开,绚烂得犹如凝固于天际的烟花。
大巫祝慢慢往外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倒映在枯叶堆积的落叶之中,显得纤长,又如流水般难以捉摸:“九神大典还有三日,你们要是惜命,最好还是不要来了,倘若有万全的准备,那来倒也无妨。至于尘艳郎,你的蛊在九神大典之后来神殿找我就是。”
他站定了片刻,不知是不是想转过头来,最终只是被晨曦的光映照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其中。
“玉琼辛,下一次,我不会留手了。”
厌琼玉见着他的身影消失,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隆一声响,活像有万千个小人在头里敲锣打鼓一样,眼前发黑,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