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灵不同,这个孩子是因为他的软弱无能,才被亲手推离的。
“其实你母亲并没有抛下你。”崔明之望着他,声音有些脆弱,“她留了一块玉佩给我,如果我不要你的话,只要摔碎玉佩,她就会来带你走。我知道,这块玉佩恐怕是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你看,她何其残忍。”
“我恨她。”崔明之轻声道,“她在信里写下和离,毫无半点迟疑,甚至有闲心问我这样是不是比较懂规矩,全无半点痛苦悲伤,所以我就对你隐瞒了这件事,我要从一个母亲那里夺走她的孩子来报复她,于是我发誓要对你百倍千倍的好,来弥补这次欺骗。”
这件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可是我始终忘了问你,你想不想见见她。”崔明之凝望着崔嵬的脸庞,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缓慢地递到他手中,仿佛在交出自己的心一样,神情已显得倦怠而黯淡,“你想不想跟她走……你是不是同样恨着我,我恨你们对我无情,我却对你做了一样的事……”
崔嵬握着那块玉,目光平淡,他突然想起梦幻泡影里那个眼睛明亮的年轻人,如今已被摧残的如此虚弱无力,痛苦难当:“她不值得。”
“我知道……我知道。”崔明之低声道,“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说我娶徐氏,就如同人作小恶一般,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理由,是我无法坚持下去,如今又何必为此痛苦。我一直不明白,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些年来,我想弥补对徐氏的亏欠,我教了她许许多多,甚至令她掌控权力,只是,只是我无法爱她,却娶了她,令她成为我与太后之间的牺牲品。”
崔明之苦笑起来:“你说得对,你母亲不过是浓情转无,于是脱身而去,我却是真真切切地做了许多任性的错事。”
崔嵬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将手抽出,没错漏父亲眼中的惊慌,却没说什么,只是将被子掖了掖:“你不过是凡人而已,不必如此苛责自己,你待她,待我,都已经足够好了。”
“至于母亲她,在我每年生辰时,都会差许多花精木灵送来礼物给我,拜你教她读书写字的缘故,也会写信问我在家中过得如何。”崔嵬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愧疚,徐夫人为了讨你欢心,宁愿亏待自己的儿子,也绝不叫我受半点委屈,这几十年来,我过得很好。”
“是么……是么……”崔明之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
父子俩安静了片刻,崔明之又再度开口,只是这次的几个字,他说得十分缓慢,好似压着万千巨石般:“既然如此,那你就将玉佩摔碎吧。”
房中所发生的种种,身处其外的于观真与玄智当然并不知情,毕竟他们两人并没有玩文字游戏,真的只是回避“片刻”,而是的的确确远离了那间禅房。
于观真正在看着天上的月色。
起因是玄智刚出门就问于观真要不要一道走走,这个走走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走走,而于观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跟这个老和尚是不是认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没人带路的话,他必然迷路,于是也将计就计,借驴下坡。
慈安寺非常大,不少地方还种了花木,将禅房隔得相当僻静,两人走出很长一段路,看得出来玄智人望与地位都很高,一路走来都有提着灯笼的小和尚来与他打招呼,甚至还有人将自己的灯笼递给了他们二人。
“阿弥陀佛。”玄智终于开口,“难道缥缈主人没有什么话要对老僧说吗?”
果然是个认识“我”的人。
于观真一下子从无人认识自己的放松之中清醒过来,警觉道:“我还以为是大师有话要对我说?”
玄智对他的反应并未生疑,而是望着朗朗明月,沉着道:“此话本不该由老僧来提,几日前,各处都收到消息,先是缥缈峰下令白鹤生盗窃峥嵘叛出师门,后又不知道何处开始传言尊驾与崔施主同行。老僧本以为是有人捕风捉影,万万没想到竟并非传谣,只是不知是何人故意暗中透露。”
不知何处?
哼,恐怕就是巫月明吧。
一个来明的,一个来暗的。于观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片刻,那群人精八成是猜到他受了伤,所以如同丧家之犬般迫不及待地跟着崔嵬走了。
峥嵘对崔嵬的象征意义太大了,纵然他本人不觉得,可看原无哀跟狄桐的反应也知道,剑阁一定视此为耻辱。而与自己同行,崔嵬的名声想来也要遭受一定的打击。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各方势力必然会努力追查白鹤生的下落,得到峥嵘后,不管是留作纪念品,还是送给剑阁或缥缈峰当人情,都是上上选,要是选择前者,还能打脸缥缈峰,白鹤生这个最清楚自己伤势的人说不准会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