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看见了通道的另一头乃在神殿,他稳定心神,慢慢走了进去。
神殿仍是昔日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大改变,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九神柱皆被点燃,照得大殿甚是明亮,而大巫祝似乎正在休憩,他垂着头,半张脸面避着光,藏下被九神柱照到无所遁形的阴暗。
“大巫祝。”槐庚脸色苍白,站在殿下坐立难安,他身上的禁锢已消除,心中却又增了一把禁锢,“他们二人逃了。”
“我瞧见了。”
大巫祝不悲不喜,淡淡道:“尘艳郎并非蠢材,你杀厌琼玉倒不难,不过再多一人,就未必了。逃就逃吧,反正你也追不上,就算追上,也未必能杀成,既然早知道结果,又何必浪费时间,枉费你的性命。”
槐庚面露难堪之色:“是属下无能。”
“无能?”大巫祝终于睁开眼睛,他看向不紧不慢的崔嵬,轻声笑道,“恐怕这位才是无能之辈,崔嵬,你当日斩断玄素子的俗缘,可曾想过今日会因自己的俗缘来求我吗?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怎到了你,只劝他人舍,却由自己得?”
崔嵬甚是淡然:“我二人所求不同,无非如此而已。”
“巧舌如簧,不过人世间七情六欲,见你这石头崩裂,木头开花,倒也算一桩趣事。”大巫祝轻声笑起来,他慢悠悠地打着拍子,似乎在哼苗疆的一首小调,声音似有还无,好半晌才缓缓道,“你不怕这是个陷阱?还是有求于我时,刀山火海也敢闯得。”
崔嵬道:“你是玄素子的朋友。”
“如今还是吗?”大巫祝无动于衷,“你屡屡借玄素子的名头说话,来戳我的伤心事,不觉得自己卑鄙吗?”
“玄素子道心如初。”崔嵬皱眉道,“我所言句句是真,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本就是大巫祝。”
大巫祝忽道:“那我为何拒他千里之外,你如今明白了吗?”
崔嵬缄默不语。
“看来明白了。”大巫祝略笑了笑,他半倚着座,不知是想到什么事,缓缓道,“玄素子曾说你是个痴人,我却说你是个蠢人,不过你说得对,你与他选择不同,是我无端迁怒你,也罢,既然你今日总算明白我的心情,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个小忙,说吧,你有何求?”
崔嵬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谢大巫祝大义。”
“哼。”大巫祝慢悠悠道,“就当我偿还昔日戏弄之举了,别婆婆妈妈的,快说吧。”
崔嵬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次,又道:“想请大巫祝开启神域,找寻尘艳郎。”
大巫祝长长地“嗯”了一声,他用手卷起一缕头发,好半晌才道:“并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尘艳郎确实有几分本事,若说凡人之中需是奇才,方可求仙问道,那尘艳郎就是问道人之中的奇才。他生性冥顽,眉间又有一段痴情,既疯也狂,要是落在他手里,恐怕是没好果子吃,不如……你换个人喜欢,倒还来得及。”
崔嵬淡淡道:“大巫祝如今便肯见玄素子了吗?你至今难断自己的缘,又何必来嘲笑崔某呢。”
大巫祝的手一顿,他漫不经心道:“伶牙俐齿,调侃你两句就发火,石头就是石头,求人也不知道把身段放软一些。”
崔嵬便没做声。
“也罢,此事倒也不是不行,还有两个办法。”
“望大巫祝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一个要看你的本事,另一个要看他的本事。”大巫祝琢磨片刻道,“尘艳郎身上神血,大半是我所赠,之后都是厌琼玉所续,你要么将她抓来,用她的血强开神域。不然……就只能看你那位心上人的本事了,他若能激得尘艳郎心绪不稳,我倒也能找出影踪。”
那岂不是十分危险。
崔嵬默默想道,他沉吟片刻后,又问了一句:“只有这两个办法么?”
“不错。”大巫祝道,“你要能自己想出第三个,我倒也不是不能帮忙。”
崔嵬垂眸道:“我若要杀厌琼玉,方才便该动手,既没动手,此刻更不应该。”
大巫祝忽然一笑:“倒是我之前说错了,舍得舍得,你倒真肯舍。”
其实修道之人并非多数当真无情,只是时长日久,得道后自是什么都看淡了,世间痴情缠爱,犹如朝露转瞬即逝,跳脱轮回之后,岁月无穷,抱守道心。常言道仙凡有别,这个别字,难道真是妄念嗔恨么?仙寿无穷,人命有尽,有缘无分,终是难求,至最后无非是弃情绝爱,只是如此一来,却误了求仙问道之人,反将弃情绝爱放在最前。
崔嵬缓缓道:“我相信他。”
人间爱恨,譬如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