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狄桐觉得细滑绵软的米粒如同粗糙的沙尘般在口中来回反复,他吞咽下去,“我知道了。”
等到一碗粥吃完,狄桐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冬风顺着之前的粥一同滚入肺腑,将身体迅速冻结成冰,路上偶尔有弟子与他招呼,他不愿意叫别人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就佯装欢喜的模样回应,甚至提起步子,轻快地往万兵池走去。
他爱笑,也期盼人家见着自己都是笑着的。
于观真没有在万兵池等他,他立在路口,正在听箫,神态从容自若,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在大殿上倨傲冷酷的模样。
“前辈。”狄桐小声提醒他,“我来了。”
那箫声极其动听,如银河流泻,将两人包裹住,纵然是再不知世事的愣头小子,也听得出其中绵绵情意。
于观真这才转过头来:“你来得倒快。”
箫声顿止。
狄桐擦了擦鼻子,有些忐忑不安地询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师叔跟前辈切磋乐理了。”
“没有。”于观真摇了摇头道,“你陪我随便走走吧。”
狄桐有些不太明白,他往四周看了看,没瞧见崔嵬的身影,想到自己正踏在师叔的地界上,不觉冷汗都快下来了,可看着笑眯眯的于观真又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好啊。”
于观真所说的随便走走,当真只是随便走走,没有两步就开口道:“狄桐,我问你,说与想有什么区别?”
狄桐老实作答:“说出来的事总有人听见,想的事只有自己知道。”
“不错。”于观真淡淡道,“今日在大殿上,你也听见我们的谈话了,我只是说一说,有些人却难免会想许多有的没的。有时候想比说更可怕,说的人不一定会做,可想的人很可能会付出行动,而且是悄无声息的。今日过后,定会有许多弟子会对莫离愁不满,你可否帮我照看他?”
“啊?”狄桐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话,他迟疑了下,“这当然是没有问题,可为什么是我?”
“我在剑阁认识的人不多,玄斗太小,崔嵬又忙,至于原无哀……呵……”
于观真发出一声轻笑,倒叫狄桐有些羞愧,他喏喏道:“无哀他人很好,而且比我聪明得多。”
“只是,他也更擅长明哲保身,更知晓如何放任他人。”于观真平淡道,“你要是答应了,一定会竭力去做,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可原无哀则不然,他是个好人,也更擅长权衡利弊,正因如此,我选你。”
狄桐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可是,可是,要是前辈这么担心,为什么还要在大殿上说那番话呢?”
“有差别吗?”于观真显得很冷淡,“我只是将别人心里的话说出来,不管我说不说,他们都会这么想。你不是曾经也很生气沈秀娥欺骗了你吗?可是她并没有做任何坏事啊。”
狄桐低声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这怎么一样。”
“是不一样,沈秀娥甚至没做什么坏事,可是莫离愁却是实打实带来了麻烦。”于观真含着笑看他,“就好似你要吃饭的时候,有个人想帮你的忙,可是他却笨手笨脚地将碗打碎,你饿得要命,却吃不了饭,还要扫地,是不是气得要命?”
狄桐抬起脸倔强道:“我可以在锅里吃啊。”
“那他要是将锅也打破了呢。”
狄桐说:“那我只好把他打一顿了。”
他怔住,一下子懂了。
于观真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狄桐的肩膀,很快就转身离开了,那似有若无的箫声又再响起。
“可是前辈,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对,你也认为莫离愁错了吗?”
于观真摆摆手道:“许多事与是非对错、正邪曲直都无关系,有时候你想要选择相信一个人,也打算这样做,这就足够了。”
狄桐站在原地望着,看到于观真的背影慢慢缩小,不多时又融入另一个人,如同一对交颈的白鹤。
这下子狄桐的脚步终于轻快起来,他还是不太明白世间的许多道理,可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要求,决定好好保护打破了别人锅的莫离愁。
他决定先让莫离愁知道烤过的黏糕到底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