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全茫然道:“哪个大高个?”
季怀真一指燕迟:“跟你爹穿得差不多的那个。”
阿全摇了摇头:“并没有,他,他问我叫什么,我按照你说的,告诉他我叫季晚。他说很好,还摸了摸我的头,问我愿意当谁的儿子,我说我是舅舅的儿子,他又说,很好。他还说,我以后姓陆、姓季、姓拓跋都可以,唯独不能姓李,舅,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姓李?”
听罢,燕迟与季怀真面色同时沉下,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准瀛禾的意思。
燕迟道:“阿全应暂时是安全的,听我大哥的意思,似乎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大齐太子还活着。”
阿全又道:“舅,我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到底姓什么。”
季怀真哄道:“你想姓什么就姓什么,挑个字儿好写的。”
燕迟抱起阿全,将季怀真安顿下来,夜晚一到,携季怀真与大齐旧臣前去赴宴,让白雪看着阿全。
瀛禾不止允许陆拾遗出席,还带着陆铮前来,让他坐在自己右手边,此位之重要,简直在明晃晃告诉众人,一旦他登基,丞相之位必定是陆铮的。
然而远在临安,还有个李峁虎视眈眈,以复国名号自立为王,大齐群臣看不清前方局势,不敢轻易发言表态,只胆战心惊地与瀛禾虚与委蛇。
正要挨着季怀真入座之际,燕迟突然发觉大齐群臣皆是面色怪异、神情微妙地盯着他,诡谲目光又在季怀真与陆拾遗身上流连忘返,这才想起——在外人眼中,季怀真与陆拾遗是死敌,而他拓跋燕迟与陆拾遗才是在明面上成了亲的关系,应当与陆拾遗一起,和季怀真势同水火才对。
陆拾遗对那些刺眼打探目光浑然不觉,独坐一席,痴痴傻傻,玩案上的酒杯。
季怀真似笑非笑地朝燕迟看了眼,燕迟才硬着头皮去到陆拾遗身边坐了,心想今夜还有的闹。
第113章
一顿宴席吃得大齐官员冷汗津津,本以为这是鸿门宴,如同在临安时被阿苏尔宴请一般。
谁知瀛禾喊他们来,就只是为着接风洗尘,只在宴席快结束之时,挨个问了每个人的官职,从前是做什么的,又好生安抚一番,说他们在鞑子手里吃苦了,让他们接下来几日务必好好修养。
瀛禾丝毫不提如何安置他们,是否要自立为王,又该如何处置武昭帝,却是给各位大人提前打了招呼,只说处理公务时若有不懂之处,便会上门亲自拜访。
燕迟只坐着听,不吭声,只在季怀真去摸酒杯时朝他瞥上一眼以作警告。
就在这时,旁边坐着的陆拾遗突然抚上他的腿。燕迟吓了一跳,脸一下就白了,立刻擒住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陆拾遗神情恍惚,依旧痴痴傻傻地盯着眼前的酒杯,燕迟给他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藏在案下的手却力大无穷,固执地挣扎着。
燕迟明白了什么,松开手。
陆拾遗开始在他腿上写起字来,先是写了个季,又写了个陆,继而写下他大哥和武昭帝的名字,狠狠打了个叉。起先燕迟不懂什么意思,后见陆拾遗又笑起来,眼睛望着陆铮的方向,继而明白过来,轻轻点头。
燕迟略一思索,起身往外去了。
临安被攻破之前下了最后一场雪,雪一落,春天就要到了。
上京的春天来的更早,屋檐下已有燕子在落窝。他站在露台上往外东一望,可看见芳菲尽阁,那处一片漆黑,只依稀看见个轮廓。
可燕迟心中却有预感,那处很快便会亮起来了,不止是芳菲尽阁,以上京为中心,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也要亮起来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燕迟不需回头,也知来人是谁。
瀛禾一身酒气,却步步沉稳,看他双臂压在栏杆上的动作应该是有些累了,可眉目间却神采奕奕,指着西边,那处是百姓居住之处,不少房子中亮着油灯,从远处一看,好似飘在汪洋大海中的点点星火。
他说道:“大哥来上京的第一个晚上,那处是黑的,没有一户人,随便挑个房子进去,手往案上一摸,指头上都是灰。大哥就派将士们住进去。后来人渐渐多了,我就让将士们迁至别处。人多了,就有人开始做生意,集市街道也跟着开了,小燕,你说大哥要多久才能做到‘野无饥民,道不拾遗’?”
燕迟静了半晌,继而道:“没有人能够做到。”
瀛禾一笑,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和阿娘陪着大哥来上京做质时,是住在何处?”
燕迟一手指向东边某一处,那处也暗着,原本是鱼龙混杂的闹市。
按说这样的地方不该用来接待别国使臣质子,更何况是涉及到两国邦交的大事,可十年前大齐国力如日中天,怎会将夷戎放在眼中。
他们来此处为质,受尽欺压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