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奉仪摇了摇头。
乌兰突然提醒道:“快些,这老头身子骨不好,若留在这里太久而出去时却毫发无损,会引起怀疑。”
郭奉仪看着乌兰,瞥他身上一袭长裙,惊道:“男……男的。”
季怀真将他扶起,认真叮嘱道:“你要劝他们,不要与鞑子硬来,临安不比别处,此处乃是大齐的新都,鞑靼势必要拿下临安要人顺服,他们不会在乎谁死了谁活了,要想活命,就拿出平日里与我虚与委蛇的功夫来,去对付鞑靼人,也别坏我事,听明白了?若坏我事,就算鞑靼人放你们一马,我也饶不了你们。”
郭奉仪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季怀真,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季怀真已是一鞭落下,郭奉仪痛嚎一声,昏了过去,正好被觉得不对劲前来查看的守卫看见这一幕,方打消对季怀真的疑虑。
阿苏尔将季怀真留在皇宫中,以保护名义监视起来,当晚属下带着探听到的消息回来。
“殿下,季怀真所言非虚。陆拾遗乃是夷戎七皇子的发妻,二人在两年前于敕勒川成亲,陆拾遗后来被季怀真以假死之计囚禁起来。那夷戎七皇子讨不回发妻下落,便在阵前一箭射中季怀真胸口,又与瀛禾在陆拾遗一事上起了纷争,据探子来报,二人还为此大打出手,这个七皇子为救发妻甘愿留下,此消息可信,就连我们发现他行踪的当天,也是因为他去囚禁陆拾遗之处寻找他的踪迹,才会被我们的人发现。”
阿苏尔饶有兴趣地一笑,若有所思道:“这样一看,更有意思了。不都说他拓跋燕迟有勇有谋擅打以少胜多之战,怎么如今一听,行事如此冲动,怪不得斗不过他大哥。季怀真既愿意做替罪羊,出头鸟,就让他去做。”
他让那人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吩咐着什么。
如此两三日过去,季怀真的一通威逼利诱终于在大齐臣子中撕开到口子。
起初只是一人愿意出面,与季怀真在数日后当着临安百姓的面迎鞑靼大军入城并加以游说,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已有不少人识时务,更是担心家眷老小的性命。
听此消息,季怀真毫不意外,想必其中也有郭奉仪从中游说的功劳,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那群人本就受尽折磨,心智已濒临崩溃,只要有一人改变主意,剩下的人不攻自破。
只是他依旧没有打探到燕迟被关在何处,连一丁点夷戎人的消息都未曾探听到。
与此同时,阿苏尔的消息也传来,说已安排手下打听季晚侠的下落。
又是三日后,消息散尽临安城,大齐朝臣皆已归降,于明日午时迎鞑靼大军入城,命城中百姓夹道欢迎。
此告示一出,登时激起民愤。翌日一早,民众聚集于主街,各个怒目圆睁,群情激奋,要看是哪位拿着大齐朝堂俸禄的人为苟活下去而做出卖国求荣之事。
在众人的叫骂议论声中,一辆辆华盖马车依次驶来,在城门口停下。
一群身穿大红朝服,却鼻青脸肿之人颤颤巍巍爬下马车,皆日里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人物。他们似是挨了不少皮肉之苦,连腰都直不起,像个被煮熟的虾米,弯着腰去扶车里的同僚。第二人,第三人,越来越多的大齐官员下车,无一不浑身是伤,受尽凌辱,唯有一人与众不同。
民众朝这人看去。
先是伸出双镶着翡翠的官靴,又是伸出双白净双手掀开车帘。
人群之中,有人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临安已被鞑靼占去多日,听说是为着抓什么人,轻易不许人出城。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一时间物价哄抬,粮食短缺,家中东西吃完,便去山上挖野菜,没有人的手是不沾满污秽,不沾满同胞鲜血的。
怎么他的手就那样白净?
那鞋的主人轻轻一跃,稳落在地,见他锦衣华服,英气逼人,站在一堆桑眉搭眼,倒了霉的大齐官员中当真光彩夺目,光彩得让人心生怨恨,光彩得成了箭靶。
所有的叫骂声都冲着季怀真去了。
一声声季狗喊着,一句句叛徒骂着。
季怀真视若无睹,满脸麻木,可偶尔听去一两句刺耳的叫骂,也不免心生疑惑。
他真的丧权辱国了吗?他真的卖主求荣了吗?他明明什么都没得到,明明只有他一人在城破之日坚持以投降之策避免伤及无辜,怎么到头来他倒成了罪人。
季怀真讥讽一笑,他想不明白。
不过季怀真之所以是季怀真,是因为不论他做下什么,都会一并认下,从不管别人误会,更不管自己委屈,季怀真从不为自己辩解。
只要能取得鞑靼人的信任,只要他能救下燕迟,只要阿全能平安长大——他什么都愿意舍。
在那一句高过一句的叫骂声中,季怀真一马当先,携百官跪迎鞑靼,扬声道:“开城门——!”
在一声声沉重悠长的号角声中,城门缓缓向两边大开,鞑靼大军列队整齐,步伐一致,数万人如长着同一双脚。
人群之中渐渐有人发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