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真骑在马上,燕迟的头似有千金重,病歪歪地往他肩上一搁,那紧贴他冰凉脖颈的额头却越来越热,落在耳边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缓慢,季怀真暗道一声糟糕,遂和燕迟搭话道:“别睡过去……快到了。”
燕迟沉沉地嗯了声:“有追兵……别回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些,冰天雪地的你想让我去哪里,去汶阳城自投罗网?”季怀真又气急败坏地骂了他几句,“今天这些人都是来杀你的?你得罪谁了?”
他起初还以为是陆拾遗派来的人。
那小子又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半晌不说话,季怀真还以为他死了,正要回头去看,只听燕迟答非所问道:“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季怀真讥讽地笑了笑:“我说过了,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讲我听不懂的话,那个傻屌直娘贼罗里吧嗦的,早就看他不顺眼。欸?我记得你是背上挨了一刀不是耳朵被人割掉了,聋了?我问你话呢,你得罪谁了?”
“我三哥。”
季怀真嗤笑一声,燕迟也真够倒霉的,大哥叮嘱他不成亲不许跟人行房,三哥派一群大汉来杀他。
燕迟沉默半晌,又固执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季怀真面无表情道:“总不可能是因为在意你,你身份特殊,大人我一早就猜到了,不能让你死在这里,你一死,我的麻烦就大了……”
他不经思索,张口就来,还想继续再说,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回头看时,背后已经空了,往下一看,燕迟直挺挺地栽到雪地里,昏死过去,竟连回村都撑不到。季怀真费力把他弄到马背上,学着燕迟先前的办法,外衣一脱,将人捆到自己身上,骑在马上却犹豫起来。
汶阳城是万万去不得,刚才回来救燕迟已实属鬼迷心窍,季怀真惜命得很。
如此看来,也只能回村了。
季怀真犹豫着看了昏迷的燕迟一眼,想起他的叮嘱,但也很快狠下心来,控着那马,沿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背后追兵已到,眼见就要追上,却又不知为何在离村口一里地的地方止步不前,驻足观望片刻,便离开了。季怀真不敢停歇,来不及多想,一路控马进村。
他把燕迟弄到榻上,望着这一贫如洗的破屋,当机立断转身出去,挨家挨户敲门,喊着他要找巧敏大哥,问乡亲们巧敏大哥住哪里。
有人给他指路,季怀真又扑过去敲门,半天无人响应。
这番功夫折腾下来已一身热汗,只见他深吸口气,后退一步,一脚猛地把巧敏家大门踹开,冲进里屋。
一片狗叫声,混杂着女人的叫骂,巧敏满身热汗,浑身赤裸地从塌上爬起,手扯过铺盖给身边满脸通红的女人盖上,险些被季怀真给吓软。
“对不住对不住,嫂子对不住!”季怀真把地上的衣服扔给巧敏,遮住他胯下,这才注意到巧敏的左腿与常人有异,居然从大腿以下空荡荡的,一截老肉遍布刀伤,像是被人残忍砍断,床脚放着半截木头做的假腿。
“燕迟受伤了,背后被人劈了一刀,现下已昏死过去,他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巧敏脸色一沉,吩咐季怀真回去把热水烧上,自己随后就到。
巧敏再来时,季怀真特意看了一眼,见他走路生风,若不是今日临时闯进去,还真看不出这人少了半截腿。
二人配合着,把燕迟的上衣给剪开,巧敏拿出根针往火上一探,穿了线便要往燕迟背上扎,吓得季怀真大叫道:“这是什么针?也太粗了吧,没被砍死先被你给治死了。”
巧敏狡黠一笑:“家里母马揣崽,生不下来的时候,我就会上手把马屄给撕开,将小马掏出后再缝上,你说这是什么针?你这奴隶倒也忠心,若心疼你家主人,就把手伸给他,叫他咬着。”
季怀真瞪着巧敏,当然不会让燕迟咬自己!
身旁燕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地拒绝:“不用,你缝就是。”
季怀真听罢,又噌得拧头看着燕迟:“这怎么行?你不要命了?”
然而无一人搭理他,燕迟只抓起铺盖一角,咬在嘴里,闭上了眼。巧敏手起针落,伴随阵阵闷哼,不消片刻便把背后伤口缝好,看得季怀真胆战心惊。受刑的人没说什么,一旁看客倒是不住大叫,冷汗直流,叫巧敏轻些慢些。
再一看燕迟,已经被疼得晕死过去。
巧敏一边为他处理其余伤口,一边问季怀真发生了什么。
季怀真略一思索,捡着不要紧的说了,说到金身砸下来,燕迟发疯时,巧敏突然道:“那庙里供的是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