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小半个月,顾念还是第一次离开义宁坊超过两个路口的距离。
二月初的长安,凉意仍浓。
劲风扑在脸上,颇有凛冽之意。
长安城的街道夯土平实,路面宽阔,天生就有股磅礴大气之态,打马游街,衣袖猎猎而展,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般的畅快感。
舒服,顾念眉目舒展,迎着阳光灿然一笑。
他本就长得好看,此刻白皙的皮肤在午后艳阳下带出种半透明的质感,更是干净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跑在前面的萧云铠回过头,本想催他快点,却被他的笑容晃了眼,随后摇摇脑袋,提醒自己,可不能被这幅漂亮皮囊给骗了,看麾下那身伤就知道,这个小白脸坏着呢!
萧云铠迁就着他的速度,始终维持着两三丈远的距离。
两人赶到平康坊,日头已经微斜。
平康坊的屋宇明显比别的坊气派,最矮也是二层楼起跳。再配上绿琉璃瓦剪边的屋顶,束莲彩绘的廊柱,华丽之气扑面而来。
坊道边种的大多是柳树,此时满街细柳泛绿,春意融融,枝条摇曳间,莫名的比别处多了几分旖旎之气。
兰舟坊,春风阁,百花楼……
接连看过几个充满暧昧气息的牌匾,顾念才反应过来,那些都是青楼。
平康坊就是这个时代的红灯区!青楼遍地,才子云集,半个长安的风流才情都汇聚于此。
不过此时的平康坊似乎还尚未醒来,街面上行人寥寥,安静得很。
一阵寒风吹过,顾念忍不住紧了紧兔裘,似乎降温了。
天香楼位于平康坊东南角,在一众平均高度三层的楼宇里,它就像地标建筑似的,高度一枝独秀,抬眼就能看到。
虽然被称为‘楼’,在顾念看来,其实就是座六角状的竹塔。
塔设计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灯,造型精致,栩栩如生,完全可以想象出它在黑夜里绽开时,花萼生辉流光溢彩的艳丽画面。
檐角缀着金铃,塔身装饰着无数条轻烟般的半透明纱罗,仿若女子身上的披帛,弯成曼妙的弧度,微风拂过,摇曳生姿。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天香楼,正是取这句诗中的国色天香之意。
萧云铠似乎对天香楼的位置很是熟悉,带着顾念没绕半点弯路就找到了地方。
走到近前再看,天香楼就没那么光彩照人了,纱罗和檐角都积着尘土,看起来许久都没人打理了。
平康坊有个规矩,每年元月由所有青楼出资为去年最红的都知搭建座竹楼,作为上元节的灯魁。上元节当日,只有这座竹楼的灯魁亮起,平康坊其它青楼才能点灯,开启一坊的繁华夜色。
原本这座楼在元月过后就会拆除,结果因为赵杰命案的关系,从上元节后封禁到现在。
楼下的青衣小厮正在打盹,萧云铠走过去,踹了踹他的靴底,那人才慌张地站起身来。
萧云铠朝他晃了晃自己的银鱼袋,“大理寺办案。”
那人没敢细问,转身就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一楼大厅约莫有三四百平米,红柱金屏,纱幔半垂,屋梁上还垂缀着六盏迷你版牡丹花灯,处处都带着脂粉流金的奢靡之气。
几张桌案和月牙凳翻倒在地,估计是出事时被慌乱经过的人绊倒的,就这样一直放在那里,有些角落甚至结起了蛛网。
从地上散落的纸张来看,那位都知当初在底楼设定的关卡很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命题作文──咏物诗。
顾念打量那些东西的时候,萧云铠无所事事地从腰间的挂袋里掏出根手指粗的肉干塞到嘴里闲磨牙,他不明白,一楼又不是命案现场,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