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琢磨完,回过味来,恍悟:“小弟,你的推断是,崇福宗的人喝了劣质酒染病,其他人是因为吃太了多大闸蟹导致冷痢腹泻?”
周不渡:“只是推测。家贫的渔民在秋日捕蟹贩卖,也许会把死螃蟹或者卖不出去的、小个的螃蟹留下来自己食用,大闸蟹味道鲜美,富人家吃个新鲜。症状、治疗方法、时间都对得上。”
“这说得通。”但种子正仍有不少疑问,“然而,巫妖之事从去年年初就已经开始流传了,流言查不到源头,纵然崇福宗信众坦白他们为了掩盖做仪轨、喝私酿酒致病而传出谣言,依旧有许多事……说不清,不好说。”
周不渡认同他的看法:“巫妖一案,不是几个人、几十个人闹出来的事,牵连甚广,千头万绪,有些事说不清,有些事不好说,最难的就在于怎么说——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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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正苦着脸:“真要查清楚,是一个大工程。可惜我不会混官场,没有左右逢源的本事,在岳州没几个认识的人,这会儿刚领了一个团练副使的闲职,没甚实权,借着家族的光,在七品的知县面前瞎胡闹,他当我是武人莽夫不知进退才不与我计较,再往上可就不好使了。被参上几本,丢官事小,丢命不怕,就怕丢了枪,往后不能上战场。”
周不渡先前想过,让种子正出面找到负责刑狱之事的岳州司理参军,看一看案卷,找出有嫌疑的重要案件,按时间先后捋顺,应该能整理出整个巫妖事件的脉络。这是最简单方便的。
然而,种子正心直口快,他可能没别的意思,但这番话把他的困境描述得很具体——他往后还要继续做武将,想持枪上阵杀敌,就不能沾太多官场是非,而且,他性子直、没太多弯弯肠子,当真掺和进文官们的权力斗争里,稍有不慎就可能会给人当枪使了。
年轻的将军目标坚定,光明磊落有血性,文武兼备也看得通透,最难得的是知进退、能隐忍,实乃良将之才。周不渡不想让他为难,更怕他热血冲头犯了错,便不提那计划了,心道,我跟阿越晚上离魂出体,飘到衙门,还不是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再之后,只消把住在地狱的皇室智囊团召集起来研究研究,对付一两个知州、知县,决计不在话下。
周不渡就说:“没那个必要,我也不爱虚与委蛇。我们只用了一天就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接下来再打听打听,把近两年岳州涉及巫妖的怪事、怪案整理出一个先后顺序,很快就能搞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种子正真是个“情绪管理大师”,有负面情绪便抒发,刚诉完苦闷,下一刻就好了。这会儿,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周不渡,认真观察、听对方说话,不禁要问:“搞清楚之后,又该如何?”
但凡交谈的对象换成别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他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可面前的人让他好奇不已。
周不渡被盯得不自在,身体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试图把气氛变得轻松些,笑说:“种大哥,嫂子是大名府人氏,那地方跟女真族有往来,你可曾听过‘扎筏子’这个词儿?”
种子正也笑了,但眼神仍未从他身上移开,道:“我那上司跟我没仇,寻个由头,参我、毁我,只是拿我‘扎筏子’。”
扎筏子这个词是满语音译,意思是借题发挥,或者抓住别人的错处加以惩戒以发泄愤怒。
周不渡:“不错,这巫妖案的起源,也许牵涉到私人恩怨,但能闹得整个岳州人心惶惶,极有可能是因为人人都在趁乱扎筏子,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不是当官的跟全城的好老百姓们团结起来,要置乞丐、僧道、游医之类的无业游民于死地。”
“这不是一个死局。”种子正眼神一亮。
周不渡点头:“甚至可以说,那些无辜蒙冤的游民在这个案子里无足轻重,活也好、死也罢,并没有太多人在意。待我们明了利害关系之后,驱虎吞狼也好,隔岸观火也罢,总能想到办法,为他们博得一线生机。”
“你凭什么?”种子正脱口而出,说完顿觉这话不妥,罕见地斟词酌句起来,“我没有轻蔑的意思,只是说,你和你大哥虽在经商方面成功,聪明、武艺高强,但从未涉足官场,不知道这里头的水究竟有多深,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真找不到万全的办法。我为打胜仗被贬秩安置,我觉得值,而且这下场算是极好的了。你俩却都是没有功名的白身,要告发州县官吏罔顾人命、冤枉良善、滥用私刑?若不成,你们就惨了,若告成了,岳州变天,你们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自然,我也爱锄强扶弱、抱打不平,多说两句,非为劝你阻你,非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是免得、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