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你复杂。”越千江抓住了关键。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惹人心痒。
“对。”周不渡眼也不睁,侧脸,亲了亲越千江的嘴,接着追寻自己的感觉,“可是,他在青阳山上的修行生活很单纯,有你陪着,肯定很快乐;在王室,太后、太宗都爱他并重视他;在战场上,我们无往不利,他对杀人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应该出现太多心理问题;兄弟的欺骗、父母的离弃,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么?我不知道,只感觉他在日渐一日地崩坏。我猜,他的复杂可能来自‘穿越’之前的经历。简言之,他是没有遇到你的我。没有你,我就坏了。”
“不,你很好。”越千江说。
周不渡:“我的意思不是说周温嵘为人邪恶,而是说,他的心灵受到了不可修复的损伤。也许,在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里,我没死在实验室,而是被教团抓住、流放,后来又经历了许多事,性格变得很复杂了。最初‘穿越’的时候,周温嵘没有前生的记忆,也曾欢乐无忧,也曾壮志凌云,但随着年岁渐长,过往点滴涌上心头,忧郁遮蔽了他的天空。长久的忧郁让人感到无望,自杀没有任何用处,但一个人如果认为可预见的未来都不存在希望,那么死亡于他而言就是痛苦的终结。他有自毁的冲动,也会伤害身边的人,毁掉跟他人之间的关系,他感觉自己像被折断的木头,修复不了,不能再生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腐朽。矫情吗?有一些,但这是真实存在的病症,再聪明的人用这样一颗病变了的脑袋思考,得出的结论也差不了多少,这不是立壮志、发愤图强就能变好的。”
越千江忧心道:“或许真相藏在更深处,我们尚未发掘。”
“无所谓了,前生的事已经无从查证,也没什么关系。”周不渡笑了笑,“重要的是,他的选择。什么天道、天命都无足轻重,他无视了自己的理智和感情,像一枚铁片拒绝了磁极,在最阴郁的日子里,选择往前走,相信阳光会再度降临。他改变了自己,从身体到记忆,以期能像扦插的枝杈那样焕发新生,他选择让自己在我这个年纪、在这个灰暗但仍然能改变的时刻遇见你,以期能重拾热爱生活和爱人的能力,以期能爱你。”
越千江抱住周不渡。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周不渡回抱他,“你拯救了我。你是我的药,我的英雄。”
越千江心跳剧烈,面容却愈发平静,望着周不渡,目光沉静而坚定:“我诚然是你的药,但这是你的自救。你还救了我,从孤独的万丈红尘中、从空无的九幽业海里。”
他们一起,拯救了他们自己。
周不渡说完这一番肺腑之言,感觉如释重负:“如果我的猜测错了,那也没关系,这是我对你的表白。”
从前,他总觉得情话说多了腻歪,但现在与越千江朝夕相对,才知道,表白怎样都不嫌多。
睡意渐浓,越来越多的理智随之休眠,他半梦半醒,开始胡言乱语:“没有人能确证记忆的本质是什么,但毫无疑问,每个人的记忆都存在偏差,我们没办法记住所有事情,我们还会选择记住什么、遗忘什么,每一次回忆,都是对过往记忆的修饰和再整合。”
“是,好了,你该睡了。”越千江听得云里雾里。
“我不困,我还能说,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一说就停不下来了,这怪你。”周不渡跟八爪鱼似的抱着他。
越千江哭笑不得:“怪我、怪我。”
周不渡:“也许我的记忆是不全面的,或者其实都是假的,我不在乎了,经历构成了别人眼里的我,记忆构成了我眼里的我,真正决定我是谁的,是我的选择。我竟然能决定自己是谁?”
“真厉害。”越千江哄着他,“你要说什么来着?”
周不渡总算想起来了:“对,就算这只是一个梦,就算你只是我的梦里人,我也会把你带到现实里去,或者,留下来跟你一起,并肩而行,看明天的朝阳与落日。”
“再不睡,等你起床哪还有朝阳?”越千江给周不渡施了安神的咒语,话虽是这么说,但听着枕边人那渐渐变得轻缓、均匀的呼吸,自己却难以入眠了。
他原以为一个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心动,却没想到,现在与周不渡朝夕相对,一字一句都感到怦然心动。
灵气激荡,窗台上的碧桃枝旧皮剥落,抽枝发叶,结苞开花。
此花一朵双色,红白相间,又名鸳鸯。
仅仅一夜之间,山庄的桃花全开了,大朵大朵丰润的碧桃缀满枝头,细雨和风,片片粉红如云霞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