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学问的地方设在东暖阁一处偏殿,地龙烧的旺旺的,宫女端了吃食糕点来,却少有人吃,只冯袂一个胆大的,拿了两块绿豆糕塞给自家小妹,又探了探小姑娘的手背,觉得微凉,拿带着的护手给暖上。
女帝着冕服进殿,陈首辅随行左右,孩子们依着礼部教的规矩,磕头叩拜,口中高呼万岁,又拜陈首辅,称呼却是依礼问安。
“都起来了。”苏南枝抬手,小太监扬声叫起,又让坐下,众人才敢依次落座,萧家的两位哥儿受陈首辅照拂,被安排在了前面,只在冯家之后。
冯袂不好留下来掺和,被捻到殿外,竖着耳朵趴墙根儿偷听。也不怪他担忧了些,别人家都是年纪稍微大些的哥儿、姐儿,念过几年书,皆有先达教诲,便是不精,也不能落于人下。就连萧家的两个小子也是一身书卷气,满肚子学问的模样,独他家来的三个最小,他那小妹年方六岁,祖父回来才请了夫子开蒙,千字文还认不全呢。
倒不是家里没有好的,只是这三个年幼,又与他关系最亲,祖父亲自点了这三个小的,也是为着日后做打算。
云籁笑他婆婆妈妈,要拉他去吃热乎乎的酒,冯袂半推半就,才不舍的离开。
外头人说话,偏殿里听的一清二楚,苏南枝也不禁扯了扯嘴角,陈志高小声笑骂一声:“小混账。”与苏南枝相视,摇头而笑。
说是考学问,题目却不必女帝亲自出,苏家三爷苏茂原是同苏二爷一并在国子监教六艺的夫子,后苏南枝被立为储君,国子监便抬了兄弟二人,如今女帝当政,二爷苏逸进了礼部任了个闲差,苏茂则任了国子监祭酒,任众博士之首。今日的考题,便是由他来出。
小孩子考学问,虽不能太难,总归是要在女帝面前作答的,苏茂先是考了几道明经,从四书五经里摘取几句,众人自取桌上笔墨,一一墨写下来,又问诗赋,只做对仗工整,即为尚可。
最后又呈上《论语》,苏南枝随手翻了一页,作为课题叫他们来做文章,说是简易的科举,也不为过了。
陈志高瞥一眼选题,笑着点头:“陛下的题目出的极好。”
苏南枝也笑着道:“这课题朴实稳重,该是刚才把冯袂留住,叫那毛猴子也坐下了细细的写上一篇,才是好的呢。”
琼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刚刚冯袂跟云籁两个商量着偷偷去找酒吃,她可是全听见了,出于‘挟私报复’她当即替冯袂应下了这一美差:“小冯大人就在外头呢,我替陛下去叫。”
琼玖出去,十几个小太监四散开来,没多会儿就把两杯酒水下肚的小冯大人给押了回来,冯袂脸颊红红,说话还带着酒气呢,坐在那儿盯着面前的纸张只觉两眼发黑。
好一会儿,冯袂才癔症着念起上头的考题:“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君子?……”
不知是美酒的后劲儿上了头,还是曾经念书时被先生打过的板子又隐隐泛疼,冯袂梗直了脖子打了个哆嗦,傻愣愣抬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女帝身旁看好戏的陈首辅。
“头儿……我……我怎么做得来这大考的题目呢……”冯袂为难的要哭。他都几年没碰过笔了,别说是做文章,就是对对子他也未必来的了,还有……不是说好了叫娃娃们进宫来写两个对子么?不是二十七拍花花,给国子监各处门庭贴个红对联儿的事儿么?怎么就出了堪比大考才会有的题目?怎么就轮到他来做题了?
陈志高吃一口热茶,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笑着安慰他:“你这几年玩心大些,沉不来下,看不懂题目也是情有可原。”陈志高看向下面的苏茂,“恐是得苏大人帮着解解题目了。”又笑着打趣儿,直说小孩子们也要沾冯袂的光。
几个大些的孩子虽听懂了首辅大人说的是打趣儿的玩笑话,偏冯家三个小的幼稚可爱,三个小娃娃只当是大哥哥做了极好的事情,得了称赞,三个人率先起身,有模有样的双手抱住给冯袂作揖道谢,其余人等虽不明原因,也纷纷有样学样,也站起来给分没道谢。
苏茂知女帝与陈首辅有意敲打提点,也煞有介事的站了出来,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冯大人请听题译,君子不求饭食饱足,不求居所安逸,勤劳行事,谨慎说话,亲近有德之人来匡正自己,便算得上是好学了。”又心善补充一句,“孔子有云,‘里仁为美,择不处仁’。”
苏茂一讲解,宛如一桶冰水,论语讲没讲得通不晓得,却把冯袂今日的浮躁浇了个透心凉。女帝与陈首辅不必说一句苛责的话语,冯袂也听明白了上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