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时间紧迫,卓舒兰将郝金芳推进屋,转头又出去帮林春涛一起拿带来的见面礼,等都弄妥当,屋里只剩她和郝金芳两人后,她直接表明来意:“金芳,我也不瞒你了,特地过来是想找你商量点事儿。”

“桌底下有凳子,你自己拿着坐。”郝金芳伸手摘掉遮阳帽,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这身体不管用,快赶上瘫子了。”

卓舒兰自己亲爹就是癌症走的,知道病魔缠身有多痛苦,看见因癌而剃光头发的郝金芳,那晦暗的面色被顶上白炽灯衬得阴森鬼气,叫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还比她小了六岁。

客厅狭小,一张半米宽的旧木桌紧贴东面那堵墙,桌底下有两把木凳,墙角摆着一台老式冰箱和一个玻璃木柜,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有几副碗筷,整个空间除了这几样,其余全是堆放在地上的一些杂物,有木制小马扎,落灰的风扇,角落里甚至堆有裹着泥的土豆。

她匆匆扫了一圈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客厅,从桌底下抽出凳子,坐下来,直奔主题道:“我在连家有我的难处,自打进门后就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后妈不好当,孩子奶奶也记恨我……”语气饱含委屈,仿佛有道不尽的苦。

郝金芳听出话里的意思,无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难处,我没多少活头了,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立冬,你是他亲妈,我厚着脸皮麻烦你了,把孩子认回去吧,以后立冬处着对象想结婚,家里有个能说话的长辈。”

“我也想认他,可我的难处不是一星半点……”卓舒兰左右为难,“金芳,我是瞒着家里过来的,孩子他爸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老太太年纪也大了,要知道出这么个事儿,我恐怕得带着淘淘净身出户,到时候北城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自身难保,俩孩子一个都顾不上。”

句句不离难处,却穿着一身好衣服背着名牌包,妆容精致的脸不知道砸了多少钱来保养,郝金芳不确定卓舒兰真有难处,还是单纯不想认儿子。她说:“我让立冬上北城找你,确实也想见见那孩子,主要还是为了立冬,你不能不管他。”

时隔十九年,郝金芳不顾当初的承诺,突然出现给自己找麻烦,卓舒兰就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可惜只能忍着。她将抱养和交换的后果大概提了下,前者是一个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产妇,收养弃婴合情合理,但凡是个人都会对她产生怜悯并谅解。而后者,不仅得不到怜悯和谅解,可能还会面临迟来的官司以及婚姻的破裂。

这些后果她无法承担,一番好说歹说,她以为郝金芳能理解她的难处,怎料对方竟狮子开口,与她谈起条件。

“我这病花了不少钱,外头还欠着七八万。”郝金芳直接道,“你帮我把欠的债都还了,再给立冬全款买套房,就买在南城,买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写我名。还有立冬身体的毛病,你带他上医院瞧瞧看能不能治好,他以后找不到对象,你帮忙给他说门亲,找个不嫌弃他的姑娘。”

给亲儿子花钱,卓舒兰不会有任何怨言,但绝不是在要挟之下。郝金芳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实在讨人嫌,她先前那点同情荡然无存,没了表面和气:“立冬是我儿子,该给他的我肯定会给。我当年不是给了你九十万吗?为什么他的唇裂和身体都没瞧好?你说能给他找个好家庭,你找了吗?还有,立冬怎么初二就退学了,在那么苦的家具厂里上班,瘦得跟猴一样。”

面对一连串的指责,郝金芳沉默了许久,才道:“这都是命,我害苦了立冬,遭了报应。”

果然如此,卓舒兰气得手抖:“我给了你那么多钱,再三跟你交代,你还有良心吗你?好好一个孩子让你毁成什么样了……”

“我没良心?你自己都嫌弃的孩子,谁家愿意养?没有我带在身边,你儿子早就死了我跟你说!”

“你……”

郝金芳吼得气喘吁吁,缓了好一会儿才情绪平稳,她意识到争吵换不来任何实质的东西,于是主动与卓舒兰诉说当年的遭遇。

十九年前,她带着卓舒兰给的存折,抱着刚满月的小婴儿,坐火车回了云城老家。村里到处都是关于她的闲言碎语,有说她白眼狼的,丢下残疾寡母跟野男人跑了,也有说她去大城市里做了小姐,总之没一句好话,得知她生了个不男不女的畸形儿后,她成了整个村的笑话。

没人愿意收养一个晦气的怪物。

她凭借一大笔巨款,在没有万元户的村子里站住了脚跟,谁愿意收养孩子,先给五万块钱。村里有见钱眼开的想收养,但没一户能让她放心,直到立冬那天,一对已婚未育的夫妻从邻村赶了过来。他们拎着见面礼上门,诚心诚意地表示想收养孩子,还带了身厚实的袄子和虎头鞋。

没有大名的小婴儿从此有了自己的姓名——孙立冬。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她开春准备离开老家时,那对夫妻将孩子送了回来,谎称孩子有点傻,别家孩子七八个月已经会坐会爬,扶起来站着挺直,立冬十个月了还不会站立,喊了也爱答不理,带去县医院检查说发育迟缓,智力可能有障碍。

“你看立冬智力有问题吗?”提起那对夫妻,郝金芳就怀恨在心,“他们就是为了五万块钱来的,俩不要脸的畜生,病也不给立冬瞧。后来又有一寡妇找我,她闺女先天残疾,我想着她都没嫌弃自己闺女,肯定能好好对立冬,隔壁村都夸她人好,我就给了她十万块钱。”

卓舒兰听完只觉得郝金芳不是个东西:“那么多时间,你怎么不带孩子上医院瞧病去?你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就问你,剩下那些钱呢?钱哪去了?”

“被骗光了。”郝金芳回避过去的不堪,说,“我过了两年回去才知道,那寡妇也是个骗钱的畜生,我妈联系不上我,就一直自己带着立冬。立冬看见我,豁着嘴冲我乐,一个劲儿地追着我妈问我是谁,是不是妈妈,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觉得对不起孩子……”

“他一点也不怕生,那嘴可能说了,妈妈长妈妈短地一直缠着我,问我能不能不走……”她回忆过去,逐渐哽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来了南城也没好好对立冬,他在学校受了欺负不跟我说,课本作业本都让同学给撕了,有天哭着跟我说不想念了,我那会儿忙生意,骂了他几句,他就没再提过……”

“我实话跟你说了,立冬那身体怕是瞧不好了,他没有正常的男性功能,打小不敢在外面上厕所,怕被人笑话。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让立冬上北城找你,你们不肯认他没事,多给点钱也行。这孩子轴得很,一分钱都不肯要,非跟你们说自己是孤儿,我这才厚着脸皮管你要房子。”

卓舒兰惊住,慌忙打断郝金芳:“立冬他知道?”

“怎么不知道?”郝金芳抹了把眼泪,“昨晚回来一直跟我哭,怕我不要他。我今天管你要的这些还得瞒着他,外债和房子都不能提,等我走了,他不想收也得收着。以后……”她顿了好一会儿,“立冬二十七八了要还打光棍,你帮他找个对象,一定要人好,嫌弃他的不能要。”

卓舒兰来不及消化刚知道的信息,久久不能言语。立冬看着她,是怎么喊出那声“阿姨”的?

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兄弟俩在角落里待了多久,郝立冬就在另一条巷口等了多久。他感觉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大脑自动忽略连卓说他像死娘炮,只留下一个信息:连政是同性恋。

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大哥是喜欢男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