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若干条与进口主路纵横交贯的小巷,两边房屋建得密集,横一排竖一排,毫无规划。巷子狭窄昏暗,地面油腻湿滑,抬头是杂乱如麻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房屋之间,看不见丁点阳光,只剩密不透风的压抑。

往里走,几乎每隔两三家有一个砖砌垃圾坑,周围苍蝇扎堆,食物的腐臭与空气中的霉味交杂混合,刺鼻熏人。烟头随地可见,废纸箱等杂物将逼仄的小巷子挤得没处落脚,换洗衣物就这么晾于过道上方,说是贫民窟都不为过。

连政并不想用“愚蠢”这个词来形容郝立冬。他不是救世主,一百万换连家日后的安稳,这笔交易对他来说非常划算。然而郝立冬不买账,死守着所谓的骨气,却又无时无刻不透露出自己很穷,很需要帮助。

“走的近道,你们注意脚下的垃圾啊!”林春涛回头喊了一声,解释说,“再往前走走就好了,前面都是平房,比这儿亮堂。”

卓舒兰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就没踏过如此肮脏的地面,路过一家恶臭扑鼻的公厕,嫌弃得几欲作呕。她是真没想到亲生儿子竟会生活在这种鬼地方,急忙踩着小碎步跟上,喊道:“立冬啊。”

郝立冬停下脚步回头,身后三人手里皆拎着东西,林春涛也帮忙拿了两样,只有他双手空空。待卓舒兰到跟前,他伸出手想帮忙:“阿姨,我来拎吧。”

“哎呀就俩果篮,你走你的。”卓舒兰笑了下,随口拉起家常,“在这儿住多久了?”

“三年了。”郝立冬回。

林春涛受不了阔太太的虚伪嘴脸,等走进巷子没那么窄的平房片区,他先是礼貌地叫了声“阿姨”,随后替兄弟不平道:“这儿房租便宜,我婶子一病,立冬就搬过来了,房租二百一个月,不过年初涨价了,现在三百一个月。嗐,有时候不知道活着图什么,累死累活挣点钱,全往医院送了。”

“春涛……”立冬使了个眼色示意兄弟别说了,叫连卓听去,铁定以为他又在博取同情。

“他为了挣钱,还背着我偷偷去卖——”

“春涛!”郝立冬一把抢过兄弟手里的鲜花,使劲推着他往前走,“你赶紧去开门,叫刘婶回家吧。”

“欸你别推我,我去还不行嘛。”

卓舒兰不解地问:“立冬,卖什么了?”

“没卖什么,”郝立冬瞥见一户街坊门口捆扎好的纸板,顺嘴胡诌起来,“卖旧货!捡点纸板塑料瓶什么的,能卖些钱。”

“……”

卓舒兰再狠心,此刻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看着左右两边的低矮平房,内衣内裤随便地挂在过道里的晾衣绳上,环境不比刚才好多少,这样糟糕的生活环境,郝立冬在这儿过了三年。

察觉生母打量的视线,郝立冬抱住捧花,闷头往前走。花香沁鼻,他凑近嗅了嗅,忽来一阵惆怅。

连花都有漂亮的纸包着,他也想有一个体面的家。

“淘淘,”卓舒兰小声交代儿子,“待会儿进屋就叫人,对立冬妈客气点,知不知道?叫郝阿姨就行。”

“我知道了。”连卓不耐道。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就算他爸知道真相又如何,他是抱养的怎么了?给连家丢人了?他哥逼着他来就算了,为什么母亲也要逼着他,就那么害怕看大哥的脸色吗?别说跟郝立冬和平相处,能忍着来这么恶心的地方,已是他最大极限。

“你俩走着,我先过去打声招呼。”连政越过母子二人,追上郝立冬。

卓舒兰见状,急了。尽管医院那边查清楚后可以放下心,还是有点怕连政给她找事,她直觉那个女人不会嘴碎乱说什么,但架不住连政一再逼问,郝立冬的身世绝不能暴露。

“淘淘,妈妈也先过去打招呼,你慢慢走。”

母亲和哥哥先后走远,紧随郝立冬步伐,连卓冷冷地盯着前面三道背影,放慢了脚步。

身边突然冒出俩人,郝立冬疑惑地左右看了下后,指着前方巷子口,头转到右边,对连政说:“大哥,走到头喽右拐第一个门,就是我家。”

“好。”连政觉出端倪,特意问郝立冬,“你妈现在身体怎么样?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聊聊。”本意是试探卓舒兰,没成想,把郝立冬吓一哆嗦。

“啊,你,大哥你要聊什么啊?”郝立冬惊慌道。

连政反问他:“你觉得我要聊什么?”

“……”郝立冬接不上茬,干脆闭嘴。管连政聊什么呢,反正别扯上他,他一点也不想和连家有瓜葛。如果连政不嫌弃他的话,他希望能维持现状,只认连政做普通的大哥。

卓舒兰大气不敢喘,正琢磨说点什么好,前方传来一声吆喝。那个叫林春涛的小伙子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妇女,朝他们而来。说是妇女,仅能通过衣着来辨认,对方骨瘦如柴,形如老人,许是为了体面些,她穿着一条藏青色连衣裙,头戴遮阳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