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榛把木箱子搁在案桌上,打开了,当着沈雁清的面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一小缕用红绳绑着的乌发、一根无华的玉簪、一条素雅的腰带、一罐见底的雪花膏.....
大多数是沈雁清不要了的旧物,纪榛却像收集稀世之珍一般偷偷地藏了起来。
沈雁清静立着看摆了半张桌的物件,有诧异、有困惑,又骤生几分难安,垂在身侧的指节半蜷。
纪榛拿出最底下做工精巧的铁盒,盒里躺着一朵涂了油的红牡丹,是当年沈雁清被钦点为状元后游街于马上掷给他的这便是他与沈雁清的开端。
花艳依然,物是人非。始于何处,断于何处。
纪榛把牡丹也放在桌上,几次吞咽后才得以出声,“这些都是你送我的.....”顿了顿,缓缓摇头,“又或者是我向你讨来的,如今一件不落地还给你。”
沈雁清瞳孔微闪。
纪榛抿了抿唇,指着粉玉,“这个,是你们沈家的传家玉石。我知道不论是你还是你母亲,都从未觉得我是沈家的儿媳,给我也不过只是因我撒泼耍赖,又畏惧纪家会为难沈家。现在不用担心了,没有人会逼迫你们。不是我的,我不要了。”
他生怕一停下来就只懂得掉眼泪,也不敢去看沈雁清的神情,急忙往下说:“这缕头发是我趁着你睡着时偷偷剪的,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夫妻结发便能恩爱到白首,所以我把我跟你的头发缠在一块儿。你若嫌晦气,烧了便是。”
沈雁清阴沉唤道:“纪榛.....”
“你先别说话,等我说完。”纪榛痛苦地抬了下手,“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说。”
他终敢看向沈雁清,月影烛光里,对方一贯的如松如鹤,令人心醉神驰,目光悠悠地落到他的腕上。
白腕戴着缤纷的彩绳。
纪榛担心沈雁清以为他只是说些虚言,手一缩,凝噎,“不值钱的.....”
连这个也不给他留吗?
罢了,别无端让沈雁清觉着他说一套做一套。纪榛狠了狠心,将彩绳也从腕上扯了下来,烫手山芋一般丢到桌面,哽咽道:“好吧,这个也还给你。”
沈雁清的眉眼彻底布满愁云雾雨。
这便是纪榛想说的?他倒是想听听纪榛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那日你说我没有资格与你提和离,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是我无理取闹在先。所以......所以我可以写一封休书,你只需盖个指印即可。”
纪榛泪珠盘旋不落,喋喋道:“我知你与易执相识多年,你二人十分投契,无话不谈,母亲也中意他。等你休了我后,我定会和他说明这些年皆是我强迫你,你对我无半分情意,他大人有大量,会体谅你的。”
“沈雁清,我不知纪家的事与你有几分干系,可事发至今,你半句实话也不肯同我讲,想必你也并不在乎我究竟是何想法,你一定觉着我很好骗吧。我没有哥哥那么本事,也斗不过你,所以就算你欺瞒再多我也无可奈何,我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
“至于你想杀我,就当我自作多情咎由自取。我亦困了你四年,不想追究了,都一笔勾销。”
言至末尾,气断声吞,“事到如今,望你签了休书,解了婚契,往后嫁娶自由,再无瓜葛。”
沈雁清听着纪榛一字字一句句,肺腑里沉闷得似堆积了座座山川。
他并非不想试图和纪榛言明可那日在紫云楼前,他听到的却是纪榛以死相逼也要远去。
纪榛离府的这三日,人人都在劝他莫要追踪到底。吉安说蒋蕴玉与纪榛才是金玉良缘、易执道他与纪榛有缘无份,而今,就连裕和口中对他死心塌地的纪榛亦不惜被休也要与他断情舍意,乃至愿替他安排新的姻缘。
好一个婚娶自由、再无瓜葛。
他从不知纪榛这样大方识体。
沈雁清骨节捏得微响,音色冰冷,“休书之后呢?”
纪榛如鲠在喉,“你若肯大发慈悲救我兄长出狱,我会与他前去漠北,再不掺和朝堂之事,绝不会再出现于你眼前惹你厌烦。”
“漠北?”沈雁清低喃两个字,目露寒芒,“去找蒋蕴玉?”
纪榛陡然一颤,慢悠悠地点了下脑袋,又忍着惧意低声说:“你若不救也无妨,我求你带我去见兄长。我虽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也不想苟且偷生,我愿与兄长共患难,以报答他多年的养育之恩。”
沈雁清骤然凌厉地凝注着满目泪光却神情坚定的纪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