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园再一次感觉自己被人撕破了。
自从爸爸失踪,妈妈回娘家,丢下他一个人和爷爷相依为命,他就在不停地破碎撕裂中,以为自己已经破无可破了,生活总会给他新的惊喜。茅清秋让他感觉自己又烂掉了一层。
周末他再次来到云顶山庄,上一次茅维则还像看一个新鲜逗趣的东西,这一次他的眼神里的讥诮都隐藏不住。顾西园简直无法理解茅维则在想什么,明明是找自己来陪读,茅维则却一脸“你是来陪睡”的表情。
“小老师,欢迎,”茅清秋表现得很亲切,“下周一就到东外来吧,我让人安排摸底测验。入学的奖学金名额已经定了,不过我想行个方便也不是什么难事。来看,这个房间我打算清出来,专门弄成画室,你觉得怎么样。”
顾西园跟着茅清秋与茅维则上楼,茅维则满脸的不耐烦,不过,看到他爸找人来清理房间,又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房间朝向小湖,柠檬桉花白的树干与密叶遮挡窗外,静谧而幽邃。
里面堆放杂七杂八的东西,架子鼓、手碟、非洲鼓、电子琴、音响。顾西园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这些东西一样一样搬出房间,心想茅维则的选择还挺多的,一时玩儿音乐,一时学画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国画的热度退散,画室又改成别的什么房间。
佣人上上下下搬运,发出磕绊的响动,掩盖了玄关处开门关门的声音。
贺文妍在监工,茅清秋在指点江山,茅维则在忙着对自己的房间垂涎欲滴。只有顾西园回头,看见贺循挎着单肩包走进来。
他记忆里贺循高中时期的模样有点冷淡,没什么表情,漠然地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因为顾西园是唯一一个在看他的人,所以回应了顾西园一眼,眼睛、眉毛与贺文妍有些相似。
“贺循回来了?”贺文妍很久才看见他,眉开眼笑地说,“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儿子贺循。这位小同学是我们给维则请的绘画小老师,顾西园,马上就转到东外来,以后你们都是同学了。”
贺循又看了顾西园第二眼,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上楼经过兵荒马乱的房间,忽然问:“这是在做什么?”
他声音像在冰湖里浸过,带着一点冷静的、疏远的气质。
茅维则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爸要给我弄画室。”
茅清秋说:“贺循,你很久不用这个房间了,空着也是浪费,腾出来给你弟弟用吧。”
顾西园默默围观这个奇怪的家庭,心里哦了一声,明白了这个房间以前应该是哥哥的,现在要给弟弟用,搬出来的这些乐器也应该是哥哥的东西。
“先生,这些乐器往哪里搬?”楼下佣人问。
茅清秋不假思索道:“放地下室去。”
茅维则靠着墙壁,玩味的眼神在贺循脸上飞来飞去。贺循站了几秒,转身要走,猝然间顾西园的某根神经弦被拨动了,鬼使神差道:“其实国画不占太大空间的。”
事后顾西园反省自己为何总会在不恰当的时间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像个不停调频的收音机,接收到周围各种各样的信号,然后找到了其中一个最微弱的,把音量开到最大。
茅清秋与茅维则同时看过来,连贺循也看了他一眼。
顾西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的意思是,一张桌子就可以了……”
他的提议当然没有被接纳,茅维则的画室还是收拾了出来。周一他搬出家里落灰的自行车,骑着去东区外国语,校门前开车展似的停着一溜光鲜的轿车,东外的校服版型挺括,英姿勃发的少年男女陆续走进校门。
顾西园穿着便服,被门口执勤的学生会看了几眼,有人要上来询问,一个声音慢悠悠从身后走过来:“小顾老师,早上好啊。”
学生会的一看是茅维则,这人堂而皇之戴着耳机进校门,校服也不好好穿,收裤腿露脚踝、纽扣领体恤改成开衫。却也没人找他麻烦。
“你是老师?”学生会的问。
顾西园:“呃……”
“是啊,”茅维则搂着顾西园肩膀,下巴对着学生会的一扬,“新来的,快叫老师好。”
学生会:“……”
顾西园尴尬得无以复加,只想离茅维则远点,这少爷偏不如他意,声称给新来的老师指路,先带他去了停车棚,又带他找教导主任。他脾气反复无常,昨天顾西园因为一句话差点把他得罪了,今天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东外有两个市高那么大,西边还在修新校区,教学楼、实验楼、文艺厅、学活中心、体育场彼此隔了很远,每过一段距离就设有校内巴士站。主任单独找了一间教室给顾西园安排考试,考完给他发了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