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惊非呆得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疯了么?这个时候你说要走?”萧应寂淡淡道:“如今你实力在对方之上,天时地利人和亦尽在你手,你要灭六派,已是举手之劳,我们也不必再留下来了。”
龙惊非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说的不错,如今我要将六派灭在此处,确已不是难事,但你自己也说他们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无你们相助,事情总是难办许多。”
萧应寂却不再说话,携了柳若丝走出。南宫暮雨和叶知秋面面相对,只得也跟了出来。四人也不回自己营帐,沿着一条小路随意走去,不知不觉走到山顶边缘,但见万顷碧波之中,飞天岛便如一颗巨大的珍珠镶嵌其中,其上青山苍翠,花木扶疏,楼阁灿灿,仿佛蓬莱仙境,直令人尘念忽消。但居中一处区域却是一片焦土,人迹全无,唯见断壁残垣散布其间,望之油然而生凄怆之感。
四人看得片刻,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柳若丝道:“咱们真就这么走了么?”萧应寂道:“你放心,龙惊非要灭了六派这几百人,已经没什么难的了。”叶知秋道:“走了也好,这场仗,我瞧也没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动手。”南宫暮雨道:“也好,不过你怎的忽然要走?昨夜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应寂静默片刻,道:“我昨夜暗中跟随龙惊非,后来见没什么事,寻过离尘山庄的人之后,便顺便去六派那边瞧了瞧,想探探他们的动静,见到他们果然正在商议。说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却探听到了一件事。”柳若丝等三人知道他寻离尘山庄的人,必是询问众人为何忽然随同落花谷前来飞天岛之事,便暂不去多问。
萧应寂停了一停,道:“我本来一直有些奇怪,六派、四大世家和飞天岛的仇怨,是非难辨,说起来还是六派理亏之处多些,江湖中人应该不会愿意参与其中才对,怎么这次六派竟还能邀集到这么多人手前来围攻。昨夜查探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大都是在上回洛阳一战中死去的六派弟子的亲友,这笔账,自然是算在龙惊非的头上,这些人要报仇,所以才会跟着六派来了飞天岛。”
柳若丝问道:“那你的意思呢?”萧应寂摇头,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忽然想,昨天的这数百岛民,当然无辜,在连日混战中死去的上千岛民,被迫迁移的两万岛民,也是无辜,但六派之中,未必便没有无辜的人,大多数的弟子,都只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平生未必便曾作恶,参战之时亦未必便有为恶之心,却也一般地无辜丧命,这些人死了之后,他们的亲友不肯善罢甘休,自然要来报仇,这事可谁也不能说他们不对,龙惊非既然觉得自己报仇没什么不对,人家要来找他报仇,他当然也不能说对方无理。可是就算这次他设法将六派人等一举歼灭,也不见得便是斩草除根了,这近千人的亲友听到消息,总有人会起心报仇,如此这般下去,便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仇恨也只会越来越重,哪里还有个了日?”说着微微叹气。他素来寡言,不喜多话,今日却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显是心中十分烦郁,不吐不快。
第六十八章 倦须还我意逍遥(八)
另三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起这场仇杀之酷,心中都觉沉重。南宫暮雨道:“你说的是,但江湖中人,向来如此,谁也不能改变。何况这场仇杀到了现在,死的人成千上万,不管是六派还是飞天岛,只怕哪一方都已经无法收手。”萧应寂道:“起码你我是无力拦阻的了,所以不管他们要如何了结这场恩怨,这件事,我是不想再管了,更不想再稀里糊涂地杀一些连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否无辜的人。”柳若丝拉着他手道:“你说的很对,那好罢,咱们便早些回去。等他事了,咱们便同去关外,以后也不管这些事了。”以她想来,龙惊非乃是她生死知交,六派人等却是仇人,自非相助龙惊非不可,但既是萧应寂说要走,她便绝不会说要留。叶知秋拍手笑道:“好啊,管得了便管,管不了便不管,正该如此!”
四人相视而笑,心中均有同感。过得一会,柳若丝问道:“昨夜你寻离尘山庄的人,可打探到究竟了么?”萧应寂道:“咱们所料不差,羽星落果然是落入了落花谷手中。”原来几人心知离尘山庄众人绝无可能无缘无故便对蓝田玉俯首听令,必是为其所迫,思来想去,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羽星落身上。柳若丝道:“不知落尘他们那边是否无恙?羽星落既然落入落花谷手中,也不知落尘玉蝶是否曾和对方动过手,若有所伤,那可糟糕!”萧应寂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昨晚我大致查了一遍,没发现异常,今晚咱们再去查探一番,瞧瞧羽星落在不在船上,另外,我还想寻蓝田玉查探一事。”柳若丝道:“什么事?”忽然心念一动,叫道:“是羽姑娘的事!”萧应寂黯然点头,道:“蓝田玉有千百个理由要杀她,咱们起先不能确定,只因那毒掌不好解释,但昨日一场大战,才知她已练成圣焰掌,而这圣焰掌竟是如此歹毒的武功,以此掌之毒,在星垂胸口中掌处留下烧灼痕迹并不难。”蓝田玉修炼圣焰掌之时,除龙惊非外,谁也不曾目睹,是以无人知晓此掌歹毒如此。柳若丝知他必是要为羽星垂报仇,道:“多半便是她了,不过便是如此,咱们最好不要在此处动手,如今她人多势众,咱们怕是讨不了好,等回了中原,再好好找她算帐。”
余人点头,又站了一会,这才往回而去。未至营帐,忽听一阵琴声传来,高妙回旋,如天地之纵横,云间之翱翔,一气而行,略无阻滞。四人静静听得许久,琴音才渐渐散去。
只听龙惊非问道:“这曲子如何?”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四人已走到他营帐门口,龙惊非居中而坐,面前摆了一张琴,一本乐谱。当下进去,萧应寂说道:“非尘世之音!”龙惊非点头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自然非尘世之音。”合上乐谱,封面上三个大字:逍遥游。
萧应寂点头,随即微微摇头,道:“不对!”龙惊非道:“什么不对?”萧应寂道:“你的心境不对,曲虽逍遥,琴音却不怎么逍遥。”柳若丝不解,心想这曲子听起来逍遥得很,哪里不逍遥了?何况曲子逍遥,琴音不逍遥,那又是什么意思,绕口令么?叶知秋和南宫暮雨也是大惑不解,显是也未听明白他的意思。龙惊非却叹气道:“被你听出来了。”这乐谱他自拿到手后便时时揣摩,愈练愈是喜爱,愈练愈是入迷,如今已练得甚是娴熟,适才心中烦闷,弹琴消解,虽然心境郁郁,颇不合此曲之意,仍是随手弹了这首曲子,却被萧应寂听了出来。他信手拨了几个音,道:“你来试试。”萧应寂道:“你弹琴,我便吹萧罢。”龙惊非指琴旁玉箫,笑道:“我正有此意,早备好了。”萧应寂点头,将乐谱翻看一遍,凝神细思一会,取过玉箫就口吹了起来。
曲调相仿,听来感觉却和龙惊非适才琴音大有不同,一瞬之间,便觉天地忽然宽广无边,其间非无惊涛骇浪,亦非无高山阻路,但箫音清正,便如龙翔云天,飘忽来去,竟无不如意。
他吹罢一曲,柳若丝已听得呆了,半晌才道:“原来你会吹萧,那怎么从来也不吹给我听?”萧应寂放下玉箫,道:“好些年没吹了,你要听,以后吹给你听。”龙惊非击节良久,忽然皱眉道:“似乎还有些不对。”萧应寂坦然道:“是,使力太过,如意是如意了,却不够逍遥自在。”龙惊非点头道:“所谓逍遥之游,当消一切执念,浑然世外,略无萦怀才可,箫音过于清正,不免有碍。”